釋蒙光編校 2025年5月29日


與癌症搏鬥——信佛的心路歷程
河村Toshiko
癌的手術
我是剛剛被介紹的河村Toshiko。
由於蒙受不可思議因緣的恩賜,早在很久之前我就親近了田代先生,而且多次參加「探討生死問題研究會」的活動。
我在昭和六十二年一月發現了胃癌,接受手術把三分之二的胃切掉。目前,可以說已經沒有什麼自覺的症狀了。在此之前,我的腸内曾長了瘜肉。腸內長瘜肉雖然早在這之前的四、五年前就知道了,但是因為是良性的,不拿掉也沒有關係,所以就放著不管。剛好那時美國的雷根總統,因為腸內瘜肉變成癌而手術,這條新聞相信各位都聽過。我聽到之後,覺得有點耽心,於是就到山口的日赤醫院住院,切除了腸內的瘜肉。這是那年十二月的事。
當時還有兩天才出院,我想,既然住院來了,何不順便做身體檢查。因為我的腸長了瘜肉,又有其他的東西,似乎特別脆弱。不過,我一向對自己的胃很有信心,認為沒有什麼問題。當然,也沒有什麼自覺的症狀,只是,為了慎重起見,還是檢查一下比較妥當。所以,雖然覺得有點奇怪,還是接受胃鏡的檢查。當時是第一次體驗到胃鏡的檢查。我對自己的胃自信滿滿,心想只不過是為了慎重起見才檢查而已,不會有問題,因此,除了胃之外,也作了其他的檢查。結果應該會馬上出來的吧?不過,醫師卻說:「請再等二、三天看看!」再過兩天就是預定出院的日子,反正已是準備出院的時候,還要等兩三天,好吧!就等下去吧!
經過了三天,主治醫師帶著極為高興的笑容走了進來:
「河村太太!河村太太!是癌喔!有癌咧!」
這位主治醫師平時就是一個非常親切和藹的人。起初看見他那副高興的笑臉叫著:「河村太太!河村太太!」,我以為他會說:「啊!沒有事,可以出院了!」,卻聽到:「是癌喔!有癌咧!」又看到他那副高興的表情,因此,我也沒想到會有那麼嚴重。
「那麼,大夫!要怎麼辦呢?」
「嗯!除了開刀之外,沒有其他的方法。」
「那就不能回去了嗎?
當時,我心裡只想到有件事非同小可——所謂非同小可的意思,就是比得到癌症還要重大的事情,我必須能夠馬上出院。因為我服務的大學,期末考已經快到了。當時,整個心思都放在學校上。
「不能回去喲!」
聽了醫師的答覆之後,整個人都愣住了。而對於得到癌症這件事,卻不太感到震驚。
我經過多方打聽之後得知,是否要對病人告知癌症,是個極為棘手的問題,特別是日本醫師往往為了是否要告知病人罹患癌症的事實,苦苦思索對方的個性等等立場,因而大傷腦筋。我的主治醫師不知怎麼想的,在尚未告知我家人之前,就先告訴我了。我雖然不清楚他的想法,但是現在回想起來,主治醫師以開朗的笑臉告知病情,這點我是極為感謝的。當然,或許醫師認為發現的相當早期,因而感到高興。可是,對於「癌」這件事,我的家人要比我更為震驚,周圍的人也都顯得驚慌失措。我想醫師或許已經顧慮到這一點。
後來,把三分之二的胃割掉,平安無事的出院了。此後,每半年做一次精密的檢查。就這樣經過了兩年,也就是去年,我想,半年半年的做檢查,到現在都平安無事,這次也應該沒有問題才是。於是,我抱著這種習慣性的想法來到醫院。然而,一經過檢查,卻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所以,再做更進一步的檢查。醫師把那些檢查的照片讓我看,「奇怪?」他指著照片說:「這是什……麼?」那裡就是大腸。而胃的部份並沒發現什麼,可是,這次卻是大腸。我聽到醫師說:「這是什……麼?」時,就說:
「大夫!是不是又長了瘜肉?不是都把瘜肉除掉了嗎?怎麼又長出來了?」
「不!是個漂亮的癌!」(全場大笑)
哎!真沒辦法,於是又做了一次手術,切掉五十公分長的大腸。經過兩個月之後,平安無事地出院了。到現在為止,當然,還是得接受例行性的檢查,不過,我依然快樂地過著日子。
就一般的常識而言,先前已做過胃癌的胃切除手術,經過兩年,這次又出現在大腸,許多人都會認為是癌細胞的轉移,或是再復發,而覺得事態嚴重,更有人會認為已經病入膏肓沒指望了。在座之中,或許有人抱持同樣的看法。由於是二次復發,所以來探病的人,一進到病房就忍不住地流下眼淚,我反而被她們的舉動嚇到了。不管是再復發或是轉移,總而言之,在一般人的眼光裡,兩者都是極為嚴重的,認為好像是沒有希望了。
我自己既然有了癌的體質,每隔兩年,到底又會轉移到何處?或是再復發?一概無法知道。不過,每個人都說:「咦?妳還是那麼自在嘛!」,認為我的態度似乎有點不可思議。關於這點,是因為我自己找到了淨土真宗這個奇妙的法門,讓我擁有能夠念佛的這個身體的緣故。

遇見佛法
在這裡,讓我詳細說明我怎樣遇見佛法的經過。
我出生於兵庫縣的明石。明石這個地方與京阪神的神戶,現在幾乎都要連在一起了,是個人口三十五萬的城市。我的家是非常虔誠的基督教家庭。基督教裡面有舊教與新教,或是天主教與基督教之分,我們是新教的基督教徒。我的祖父極為虔誠,把自己的土地獻給教會建造基督教的會堂,那就是現在的明石教會。同時,祖父也招聘牧師,在那一帶推展基督教,終其一生竭力護持,我就生長在這樣的家庭。我在尚未進小學之前,剛剛懂事的時候,就開始上基督教的主日學了。在我自己的一生當中,會想要放棄基督教這件事,連做夢都沒有想過。我在明石讀到舊制女高校畢業為止,然後上東京繼續升學。
我現在住在山口縣一個名叫萩的小城。或許您們聽過「萩」這個地名,從本州最南端的下關開始,一直到達快進入日本海的地方,就是萩市。我不是受到萩市觀光協會的拜託而介紹的….。(全場大笑)這個地方出了不少明治維新的志士,都是吉田松陰先生的松下村塾培養出來的。這裡有山也有海,是畢業旅行或觀光客嚮往的好地方。在東京,有緣遇到同樣上京來求學的我的先生,兩人就訂婚了。因為我是獨生女,在婚姻的約定上,應當招女婿入門的。或者,如果我要嫁出去的話,不可選擇基督教以外的家庭。
然而,訂婚不久,先生家裡有了變故,繼承家業的長兄戰死在沙場,因此,我先生就變成繼承人。由於繼承者不能把戶口遷移到別的家庭去,所以,在我們的懇求下,於形式上,把我的戶籍遷入河村家裡,算是不違反習俗規定,然後我們就結婚了。不過,結婚也附帶兩個條件。其一:即使是繼承人,也不用回到山口縣;既然在東京有工作,一輩子都可以住在東京,這是河村的家人提出的。另外一個條件,是我加上去的。那就是,不管河村家的信仰為何,我希望一輩子都是一個基督教徒,是否可以接受?在這個條件之下結婚的。
雖說可以不用回山口縣,可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下的日本,戰敗的跡象愈來愈明顯,塞班島的淪陷、有人謠傳東京會遭受空襲,警戒性質的警報開始在試放了——於是我帶著走路還會搖晃的老大以及剛生下的老二,疏散到先生的故鄉來。那真的是疏散,我的先生仍然留在東京。當時,我告訴他,只要在空襲到不了的偏僻地方,一找到房子的話,馬上來接他,因此就只帶著身上所穿的,回到鄉下來。
我回去的地方,據傳說——下關的壇浦一帶,就是源、平兩氏族戰艦大會戰的地方,從那裡,被消滅的平家殘餘黨徒的後代,就往日本海方面遷徙流亡。原來如此,這個地方曾是沒落武士們隱居的地方,雖然靠近海,也有山谷,現在只剩下三棟房子而已,就是回到這樣的地方。公公婆婆的年紀相當大,就守著家業的農地。
回來之後最感驚奇的,就是家裡竟然有座極為莊嚴的大佛壇。基督教對敬拜神祇或是佛壇等有形有像的東西,認為是一種偶像崇拜。拜偶像的宗教,是屬於程度較低的宗教,這是基督教告訴我的。我先生的家是祖堂,其餘兩棟則分給其他家族。早晚,整個大家族集合在本家祖堂内認真的做早晚課。我看他們如此禮拜這些偶像,覺得太可憐了。
有一句話刻印在基督徒的心裡,那就是:信徒即是傳道者。傳播基督教,不只是牧師的職責而已,每一位信徒都是傳道者。因為我想到了以前我所接受的信念,於是,就想要把基督教——神的話語——傳給這些敬拜偶像的可憐人們。如何進行呢?當然是先以公公婆婆為對象。因此,每天晚上——農家的老年人,白天不在家,太陽下山以前都在田裡。夜晚,當他們在自己的房間休息的時候,我就帶著基督教的《聖經》到他們的房間去。剛開始的時候,也不管這家人的宗教信仰為何,反正,狠狠的把他們的信仰貶得一文不值:拜那種偶像的宗教程度不高,不能拜偶像!然後央求他們一定要聽基督教的福音。原先我以為他們會不高興,多多少少還有顧忌。可是,他們都沒有露出一絲厭煩的臉色,而且還帶著笑嘻嘻的表情,邊聽邊點頭:「是嗎?是嗎?」那種認真的態度,像是真怕我一下子改變心意不再講下去的樣子。(全場大笑)
他們的態度,對一心一意想要拉他們信基督教的我,起了些微的變化。首先,我自己發現了公公婆婆他們的人生觀。公公婆婆實在是非常可憐的老年人,六個子女當中,有四位已經養育到成人卻都亡故。這是何等悲傷的事啊!沒有比遭受這種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喪子之痛更為悲哀的。而公公婆婆他們卻是遭遇四次這種不幸的人。我還住在東京的時候,經常想到他們真是一對可憐的老年人,或許每天都以淚洗面過日子吧?直到住在一起的時候,卻根本感覺不出這種陰影或是哀傷的氣氛,反而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難道這兩位老人毫無感情?對於先死的子女不感到悲傷?或是善於偽裝?——這是第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說來真是慚愧,我是一個非常任性的媳婦。大家在早晚課時,不僅全然不去參加,而且還用冷淡的眼光在旁觀看,根本不想調整自己來符合夫家的習俗。然而,公公婆婆對這麼放肆的媳婦,依然十分和藹。我想,大概他們認為我只是暫時疏散回家作客而已,所以對我還很客氣。可是,日子一久,他們的態度一點兒也沒變。不僅如此,兩位老人家還想盡辦法不讓周圍的人家看見或是聽見媳婦行為之中的過錯和缺點。當我在偶然的機會下了解這回事之後,羞愧得無地自容。
而且,我本以為這種鄉下老阿公、老阿婆,必定是愚蠢迷信的人們。但是,像那些擇日看方位,符咒、占卦等等,他們家的祖宗一概斥之為迷信而不採行,反而認為日子豈有好壞之分,方位豈有吉凶之別,並謹守這個原則,我也為之吃了一驚。因此,雖然在戰時流行所謂的「千人針」可以保平安,當兄弟兩人被徵召到戰場時,他們認為那是迷信,也不讓兒子配戴。真是讓我開了眼界。
河村家代代相傳遵循的家訓,就是「做人第一大事,詣寺聽聞佛法。」而「工作嘛,只要聞法剩餘的時間來做就可以了。」這一句正是公公的口頭禪,「工作嘛,還有時間做!還有時間做!」公公總是這麼說。我家到最近的一間佛寺,少說也有四公里的路程。雖然並不是自己所屬的檀越寺,也不是在近處方便可達的寺院,但是沒有關係,只要走路可以到達就行。每次遇到講經時,家裡就唱空城計,連出錢僱來的幫工也全部帶過去。看他們高高興興急忙趕過去的模樣,又看他們高高興興走回來的情景——到底寺院裡頭有什麼好東西?一定是有好東西的!我心裡這麼嘀咕著,也令人好奇想要去寺院瞧個究竟。但是,參拜寺院的那種特殊念頭,一時之間尚未興起。不妨去瞧瞧看吧!我終於抱著這種好奇心,向公婆表示:「今天我也要跟著去。」他們驚喜萬分,就帶我上寺院去了。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坐在一間茅草蓋成的小山寺的大殿裡,當時,我所聽的——各位一定都知道——就是《歎異鈔》這本書。感歎異端!正好是《歎異抄》第三章最有名的地方,即是「善人尚且往生,何況惡人。」。諸佛所要救度的眾生,較之善人,惡人更是救度的目標。我聽了大吃一驚,這種見解與我所接受的基督教義,完全相反。基督教認為,善人為神所救,惡人必須接受神的審判。依照一般的倫理道德來考量的話,雖是理所當然,可是前面的那種說法,超出世俗的觀點,也與基督教義完全相反。
因此,我鼓起勇氣,就在第一次參拜寺院(當時是二十四歲)的時候,跑去找講經老師,坦白說出我自己的感想:我是躲避空襲而疏散回到鄉下的一位基督教徒,到現在為止我一直都認為基督教是最好的宗教,今天只是過來看看而已;今天講經時所說的話,是誰說的?有沒有書可以參考?我就直接了當地問他。由於當初結婚時,附加了不隨夫家信仰的條件,所以,也沒有人開口告訴我有關佛教的一些事情。就在那個地方,我才第一次聽到,我家的信仰是佛教裡的淨土真宗,創立宗派的人就是親鸞聖人。老師和藹的告訴我:今天我所聽到的法語,就在他手上拿著的一本薄薄的書——意譯的《歎異鈔》——裡面。這本書是親鸞聖人的弟子唯圓和尚,在聖人圓寂之後二十年或二十五年之間,有感於周圍的人與自己親身聽聞的内容逐漸有了差異,因而發出感歎,寫下了聞法差異的緣由,也就是把自己親身聞法的正確內容如實地寫了下來。如果真是那樣感動的話,就把這本書帶回去讀吧!
於是,接過書帶回家來,認真地反覆看了好幾遍。我是國文系畢業的,科班出身,對於古典文學應該能夠讀一些才是,不過,對於佛教是什麽?淨土真宗是什麽?一竅不通的我,一打開這本書,看到「彌陀誓願」,「不思議救度眾生」這些字,什麽是彌陀?什麽是誓願?完全不清楚……(全場大笑),更何況念佛?就這樣一知半解地一遍又一遍的讀,內容雖然不知道,可是這位偉大的人——親鸞,以及他的人格與心地,都活生生地寫在這本書裡。
特別是從這本書裡我獲得了長久以來未得到的答案,更是令我興奮不已。各位都曉得,基督教說世界的一切是由上帝所創造的;而由那位造物主所造的我們人類,就必須遵守這個,遵守那個。上帝給人類頒發了許多戒律,要我們遵守,我就是在遵守戒律的環境裡長大的。我非常努力地想去遵守戒律,不過,在學生時代,我開始對各種事物認真思考,發現自己根本無法遵守上帝的律法。譬如,《聖經》說:愛鄰人如同愛自己。就是以愛自己的心去愛別人的意思。除了這個以外,還有其他的規定………我想一條一條好好地遵守,可是檢討起來,我根本無法做到愛鄰人如同愛自己,我發現到我自己並不是這種人,可是也沒有辦法向任何人訴說,因為我想既然其他的基督徒都能遵守,為何我無法遵守?口頭上問人家也覺得慚愧,更不敢對父母開口。
我就一直懷著這種煩惱過著日子。想不到我們的開山祖師,大家所尊崇的親鸞聖人,有如剖腹清腸般地,把我多年死抱的那堆膚淺的髒東西——我的煩惱——一下子清除得乾乾淨淨。照理應該下地獄的我,看過他的開示語錄之後,心裡的高興難以形容!我對親鸞聖人的敬仰程度,套一句俗話說:渴望仰慕之至!
不過,我對親鸞聖人的接觸也僅止於此而已,想要更深入瞭解淨土真宗的念頭則尚未興起。雖然如此,我的公公婆婆兩人在日常生活上,所表現的那種令人覺得不可思議的安樂無憂,超然的人生態度,是那麼表裡一致,不禁讓我想要知道其究竟的原因何在。
因為我對佛教全然不知(淨土真宗也是佛教的一支宗派),於是就向公公請教有關佛教方面的事情。剛好,鄰村有一位從京都退休的佛教學者,公公要我向他求教。而且他也是淨土真宗的信徒,因此我就利用餘暇向那位教授學習。學習期間,雖然對於深奧的義理不甚理解,但總算是粗略地瞭解什麽是佛教了。令我吃驚的是,以往我認為佛教這種崇拜偶像是程度低的宗教,但事實上,佛教卻是重視人生實踐的現實性宗教,這也是我從來所不知道的。此外,我更瞭解到,佛教竟然那麼意外地合乎科學性,是儼然發展出來的深奥精闢的宗教。

基督教無法解答我的疑問
特別是,我遇到了佛教,它解答了一個基督教所無法解答的問題。如同前面所說,基督教主張上帝創造世人,因此,當一個人呱呱落地的時候,這個人的命運,就由上帝決定了,這就是基督教的命運觀。當然,我曾經相信過這種說法。可是,在學生時代,我就有了「人的面孔有別,個性也隨之有異,才能也有差別,遭遇也各自不同,上帝在創造人的時候,究竟是以什麽基準創造的,為何會有這麼多的差異?」這樣的疑問,當時我就讀大學的校長,名叫安井哲,是位女士,終身不嫁,是一個非常虔誠的基督徒。有一次,我帶著這些疑問去請教安井校長,問她:「上帝以什麽為基準,決定了各個人不同的命運?」沒想到,她不但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而以極為嚴峻的表情斥責我:
「會有這些疑問,就是因為妳對基督教的信仰不夠;受到不幸命運的人,就是上帝的大愛,千萬不可懷疑上帝的爱!」
我只得縮頭縮尾的退了出來,不敢再去問了。可是,我並不同意她的說法,「為什麽?為什麽?」這些疑問依然持續留在心裡面。
在我對佛教有一番概略性的瞭解後,自己好好地思索佛教一貫的因緣思想、因果的道理,覺得十分意外,基督教不講過去世,只講現在與未來。而基督教所沒有的過去世,在佛教裡就稱為宿業。宿業這句話,包含了許多道理,許多人不清楚會產生誤解,所以不能輕率的解說。不過,當時我聽了解說之後,終於把基督教不能為我解答的問題給解出來了。原來,所謂宿業,指的就是每個人都帶有宿業。不像基督教所說,我是粘土巧工所造成的。我之所以會生在這個世間,是因為我的父母親,而我的父母親的出生,是由於他們的父母親,推而往上……遙遠的過去世之間,每個人都有其宿業,這種複雜且重重環扣的關係,就是基於因果的道理。今天,在此地出現的我,就是依因果的道理而來的。聽了之後,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怪不得每個人會各自不同。
話雖如此,到今天為止,我並不會認為基督教是個有問題的宗教。特别是,基督徒把信仰擺在自己生活的中心,以積善上天國的想法,積極參與義工活動,這些基督徒人數極為可觀。對於末期病人安寧照顧的問題,基督徒更是積極參與,真令人敬佩。只是,我並未因基督教而得救。

為何信仰淨土真宗
好不容易才瞭解到,原來佛教是相當崇高的宗教。自小所緊守的基督教,一下子嘩啦啦地崩潰了。代之而起的,雖說是佛教,但是尚未登堂入室,那個時候就度過了一段沒有信仰的日子。目前,沒有信仰也不以為意的人,在日本可以說比比皆是。不過,我的心一直是由基督教所支持走過來的,在信仰崩潰之下,可資替代的,就只能緊抓這個而已。雖然我對親鸞聖人極其仰慕,也瞭解到佛教的偉大,可是在佛教之中,為什麼非選擇淨土真宗不可?一時之間,我又被這個問題絆倒了。
為此,我患上焦慮症,好在目前已經控制住了。那一陣子,我夜晚不能成眠,白天吃不下東西。為此,我向公公婆婆提出了請求:
「我沒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又因為症狀的緣故,無法兼顧育兒與家事,不如離婚,讓我一個人獨身比較好。」
這樣的請求,公公婆婆當然是不能理解的。他們認為自從我要求上寺院去看看那一天之後,就不再談基督教了,而且也開始學習佛教,也到寺院去聽聞佛法,正在為我的變化感到高興,怎麼又說不懂!不懂,真是無法理解。不過,他們用話來勉勵我:
「既然已經有了想聽佛法的意願,那就是被佛菩薩接受的證據。說要離婚出去這件事,實在太令人驚訝了,我們絕不會考慮!家事或是照顧小孩就交給我們,想要到日本哪個地方去聞法都可以!」
我想我真的會被人家說是太任性了,公公婆婆給了我又任性又奢侈的聞法三昧。於是,我就去聽人講經說法,想要提出問題與人辯論,心裡思索著各種理由,著實讓人家麻煩透頂。可是,無論他們怎麼親切給我解釋,我都不瞭解。不懂!不懂……,想要停止這種毫無效果的聞法的念頭,在心裡興起了好幾次。不過,那一次,公公婆婆眼睛閃爍著淚水,向我禮拜勸勉:
「不要只到這裡就停止下來,終有一天你會看到佛菩薩一直在伸出手來接受妳的!請堅持到那個時候,忍耐繼續聽下去!」
與其說是勉勵,不如說是在向我拜託。被老人家這麼請求,我也沒有其他方法,就半生不熟地硬著頭皮聽下去。
我就是那樣頑固,不是一下子就可接受別人觀點的人,不管怎麼說,我總是有疑問。不過,或許是時機成熟吧?自從公公婆婆勸過我之後不久,雖然我勉強自己繼續聞法,可是我感到佛菩薩不管我是否聽懂,早已伸出雙手等待著我這個冥頑不化的人了。我像平時一樣,照常去聞法,也時常找出問題來質問講經的老師。就在這段期間,也不是因為同意講經老師的觀點,完全與此無關——而是領悟到只為一己而活、為一己而求、自己找苦吃,這樣的自我,根本不是為自己而活。在我發現到我之所以能生存著,實在是拜超越人類的大恩澤之賜的那一瞬間,我省悟了!這完全在一刹那之間。
同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雖然我相當尊敬親鸞聖人,也正在追求淨土真宗,可是我對念佛總是感到排斥。公公婆婆是虔誠的念佛人,清晨醒來到夜晚睡覺為止,都在念佛。雖然聲音不是大到會吵到別人,可是看他們終日念佛的樣子,就覺得太嚕囌了(全場大笑)。有時候也會感到生氣,覺得在心裡默念不就行了嗎?對於這般討厭的念佛,意識上根本沒有絲毫的好感。可是有一次,我的口中居然發出:「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的聲音來,聽到自己的聲音,我真是大吃一驚!「雖然念佛是從自己的口中唸出來,可是並不是自己所唸的,而是佛菩薩的聲音。」這句話我聽得耳朵都快結繭了。現在,還有嗎?我心裡想著。全然沒有一絲念佛的意識、最討厭念佛的我,這時又唸出了一聲,聽到那聲音時,只覺得這個被呼唤的身體,被祝福的身體,不自主地回應著。這就是「見佛」——也就是經常說的「迴心」。
從下關到京都沿著日本海行走的山陰線鐵路有一個小站,就是我住的地方,名叫三見站。平時聞法回到家的時候,都是太陽下山的薄暮了,公公特地提著燈籠到車站來接我,一直都習以為常。平時回家都是無精打采的模樣,每次,公公都會安慰我:「真辛苦妳了,大概佛緣尚未到吧?」不過,這一天,當火車駛進月臺時,公公一見到我走出月臺的那一瞬間,似乎直覺到我見到佛這件事,高興地對我笑著。我也顧不得那麼多人,飛快地跑到公公前面:
「長期以來容忍我這麼任性,真是太感謝了!托您們的福蔭,托您們的福………。」
在沿著海岸蜿蜒六公里多的山路歸途中,我的熱淚禁不住一再地流下來,與在家裡等著我們回去的婆婆共三人,就圍坐在圍爐桌旁(當時還是使用圍爐的時候),一面添加柴火,一面取暖,我首次與公公婆婆談到信心,第一次請他們告訴我有關法義的事情。
公公婆婆很少閒聊,兩人談的話題,都是佛法義理。從前,我經常在心裡嘀咕:又在談那些法義了!!現在,公公婆婆就幫我作了一次總複習,講了一整夜。
就這樣,讓我有了自省的機會,自己活到現在的所作所為,是何等傲慢!何等自大!我想我應該向以前我曾對他說過錯話的每個人請求寬恕,或許他們會認為我已經變得更謙虛了。雖然我這麼想,可是公公婆婆說,我仍然沒有什麼改變,改變的只是歲月而已,我還是從前任性的我,不過在我裡面,不管何時都充滿著念佛(名號)所產生的佛的呼喚聲。當動怒即將爆發憤怒的言語時,佛就會發出勸告:忍耐一下!當步入歧途時,佛就連忙喊聲:危險!把我們拉回來,在極端悲傷的時候,佛就會安慰勉勵我們:不要忘記慈親也同樣與你一起傷心!佛的呼聲每天在引導著我們。這點與基督教時代的我,為了拼命死守戒律而無法辦到的那個苦惱時刻,畢竟是大不相同的。而且,每想到過著多麼溫馨安樂的日子時,就不禁感到我是多麼幸福!
拉雑地談了一大堆,總而言之,這就是我所體驗到的微妙的法——這是我的口頭禪,我相信淨土真宗是世界無與倫比的宗教。若是要我列舉日本民族的代表人物,我絕對毫不猶豫地推舉親鸞聖人,別無他人。有幸能遇見親鸞聖人,秉受他的開示:「唯念佛!」這是我終身感恩不盡的!

釋尊的出世
剛才,我向各位報告過為何非淨土真宗不可,以及心中最大的疑問,實在就是遭受挫折而自覺煩惱的過去時光。現在不同了,在《正信偈》中,親鸞聖人明白地開示說:「如來所以興出世,唯說彌陀本願海」。這一句相信大家都知道,釋尊為何要出生於這個世間?說來話長,就在印度北方,今日的尼泊爾境内,有一個小王國,出生為釋迦國皇太子的釋迦牟尼,生活在一切齊全無憂無慮的王宮裡。有一次,出城外遊的時候,這就是大家所熟悉的四門出遊的故事,遇到了衰弱的老人,生病的病人,以及死去的人——看到了老、病、死的模樣,最後遇見了一位出家的沙門,沙門對他說:
「即使尊貴如王子,一旦出生為人,必定遭受這些惱苦悲傷,而不能免。」
釋尊一聽之下,隨即有所領悟。於是捨棄人人所艷羨的終生一切的優越,離開王宮待在城外出家修行。經過六年的苦行,過著達到生命極限的艱苦修行生活。然而卻無法有所開悟。於是來到尼連禪河的岸邊,再度清洗身體。就此改變方針,放棄斷食。在受過飲食之後,來到佛陀伽耶的菩提樹下,進入禪定,於第三十五日時,即十二月八日——這一天也是日本人不能忘記的日子,頒下宣戰詔勅爆發大東亞戰爭的那一天——釋尊見到燦爛的明星,因而開悟成道。
釋尊悟到什麽?就是佛法的法。在一切都遷易變化的大宇宙之中,唯一不變的真理,就是釋尊所悟的法。以這個真理為基準,終其八十歲的生涯傳道教化。傳什麼道呢?就是佛法,也可以說是拔苦與樂。隨各個不同之人的煩惱痛苦,給與解決的方法。由於每個人出身的不同,性格也各自不同。為了隨順各個不同的出身個性,而有了不同的種種說法。
當時的印度尚未有文字。在文字出現之前,就靠許多口耳相傳,把口傳的內容彙集起來,就是結集,也就是佛經的編集會議。結集的工作,前後一共進行了四次,因而完成了所謂的八萬四千法藏這麼多的佛經。這些佛經被帶到中國,翻譯成中國文字,之後傳到了日本。
隨順各個不同的人,就叫做對機說法。對個性剛強的人就以適合剛強個性的法,對樸實的人就以適合樸實個性的法,隨各人而說不同的法。因此,就有了不同的佛經,後世的高僧,就以自己最契合的經作為所依經典,創立了一宗一派。於是,就有各種宗派出現了。
我剛剛從基督教轉入佛教時,對於釋尊一個人的教法為何分出那麼多宗派來,感到非常不可思議。而且,在諸多宗派當中,又為何非淨土真宗不可?我們的宗師親鸞聖人,為了追求釋尊所證悟的法或真理——依親鸞聖人所說,亦即出生死之道——上比叡山經過二十年的辛勞,也許是不比釋尊差的難行苦行,然而未能有所領悟,因而下山。如眾所知,他把自己關在六角堂裡,徹夜不睡,精進禪思,終於在第九十五天,據說聖德太子夢中來告………。夢中來告這件事我想應該是事實。就在多方引導下,終於與吉水的法然上人見面了。在那裡親鸞聖人突然停止了苦修,到底是什麽緣故呢?原來他覺悟到像釋尊那般苦行並無法獲得解脫,能夠解脫的就是悟。此外,他本來認為只要對經文一字一句拼命研讀,就能獲得解脫,但是,並非如此,因為我們的得救,早已經決定了。
阿彌陀如來——阿彌陀這句話,是印度話AMITA,亦即AMITABHARAMITAYUS,是無限無量的意思。AMITABHA,無量光;AMITAYUS無量壽。絕對無限無量時空的佛,看著世間每一個人,對於那些怎麼教導都無法開悟的眾生,興起憐憫的心,就發了很多大願,為救度眾生而辛勞準備,就好像父母親滿足子女的願望一樣,例如宿命智通願是爲令人了知蒙恩託福所發的願。阿彌陀如來的本願有四十八弘願。四十八願中的第十八願,是最重要的一個大願,稱為王本願。以下,介紹阿彌陀如來的本願。
本願的意思,用一句話來說,就是「必當來救,至心信樂!」。把本願的意義再加以詮釋的話,就是「感謝您!就交託給您了!」印度話的「南無」,也就是這個意思,對佛作禮拜:「感謝您!就交託給您了!」並稱念佛名。自印度傳到中國,被翻譯成中國文字時,中國人喜歡精減筆劃,就把bhā(光)與Yus(壽),兩個意思合併成佛字。阿彌陀,這句「無量」的印度話,並沒有直接譯出意思,只譯其音。此外,又在上面加了「南無」兩字,就成了六字的南無阿彌陀佛。
「南無阿彌陀佛」六字是佛菩薩的願力:「必當來救,至心信樂!」我們則以「感謝您!就交託給您了!」來回應佛菩薩的願力,這就是念佛。在念佛的日常生活當中,聽聞佛的本願,稱念佛名:「感謝您!就交託給您了!」這樣的日子是何等幸福!這樣的念佛生活就是親鸞聖人所經歷的。聖人在他的一生當中,即使遭受禁止念佛或是其他迫害,也都到處奔波為我們解說念佛生活的利益,這就是淨土真宗。
《正信偈》中「如來所以興出世,唯說彌陀本願海」的如來,就是釋迦牟尼佛。釋尊對機說法,說過無數的法,其中最重要的可以說是「唯說彌陀本願海」。釋迦牟尼為了說阿彌陀如來的本願而出生在這個世間,親鸞聖人這般開示我們。
從前,我搞不清楚阿彌陀佛與釋迦牟尼佛兩者有什麼關係,聖人在《淨土和讚》中有了明確的說明:「久遠實成彌陀佛,五濁凡愚特悲憫,釋迦牟尼佛來化,迦耶城中爲應現」(No.88;久遠實成的阿彌陀佛,哀憫五濁凡愚,以釋迦牟尼佛之身現迦耶城。)——絕對無限無量的阿彌陀佛,化作與我們相同的人間佛陀。看了親鸞聖人這番解說之後,我才明白,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癌症公公與婆婆的會話
真抱歉!偏離了重要的生與死的主題。我和看過種種不同人生的大家一樣,也遇到許多不一樣的人生。而我的人生中最大的相會,就是遇見了我的公公婆婆。公公很早就過世了,所以我與婆婆一起生活了二十三年。婆婆沒有進過小學,平假名片假名一個字都不會看也不會寫,也沒有什麽常識,經常一個人以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在自言自語著。現在回想起來,拜婆婆的自言自語的福氣,我才能遇到親鸞聖人,遇到淨土真宗。因為稱呼婆婆為阿媽,習慣了,所以就以這個稱呼來代表她。
阿媽的自言自語,從早晨張開眼睛就開始了:
「啊!今天我的眼睛能夠看得見,手也能夠舉上來,是阿彌陀佛的恩澤,感謝!」
剛住在一起的時候,我覺得這個阿媽有點奇怪。可是,又一點也不奇怪,她對一切事物都以歡喜心來感謝:
「是佛的恩澤,感謝!」
她是把一切都託付給佛的人。
阿媽是因為腦溢血而去世的,她很快就走了。公公則是得了胃癌而去世的。在得知胃癌時,已經太遲了,無法動手術,當時也不像今天有進步的醫療設備,公公就待在自己的家療養,在過世之前的二十天裡,只能喝水而已,其他的東西都吃不下。在我第二次癌症手術時,想到了當時公公與婆婆兩人的交談。一般人都會因為即將告別人生而感到悲傷,因諸多遺憾而落淚。可是,他們卻與一般人不同,兩個人充滿了喜悅在交談著,「我就要回淨土了,我在淨土那邊等妳!」他們兩人在彼此之間的交談,讓我覺得十分不可思議。當時,在家療養,根本沒有像今日所用的點滴,回想起來,真是何等辛苦!
我在胃癌手術住院的十八日、大腸癌時的二十日裡,無法喝水時,只能靠打點滴來補充營養。而想到公公那個時候,不但沒有打點滴,也沒有注射,只是靠水維持了二十日,那是多麼的痛苦啊!可是公公絲毫不曾表露過任何痛苦。
這並不是誇張的描述,而是真的充滿了歡喜,兩人在共同念佛之中所獲得的歡喜,離別也是暫時,這就是他們兩人在死別之前的交談。我在當時,只是一個剛剛信奉淨土真宗、念佛不久的人,蒙受這段恩澤,能夠聽到這對老夫婦的交談,真是不可思議!
這次,我自己體驗到生死交關的時候,第一次把一切交託給阿彌陀佛,真正的把生死交給阿彌陀佛的慈悲心。而在生死大事託附阿彌陀佛之後所感受的那股喜悅,是我的公公婆婆兩人所恩賜的,除了感謝他們之外,沒有其他方法了!在這段期間,也讓我深深的思考一些問題。平時,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事,事實上,並非理所當然,而是應該要感恩的。喉嚨乾的時候,就有水喝;肚子餓的時候,就有東西吃,這些理所當然的事,有多少並非是理所當然的福氣啊!我卻都忘掉了。只有在生死的關頭上,才會猛然醒悟;事過之後,我又恢復從前我行我素的自我。因此,兩年後,腸癌的復發,再度給我一個思考的機會。
各位所熟悉的那位留下大筆禮物回歸淨土的鈴木章子,寫了一本書,名叫《癌症告知後》,我在第一次手術時,有人送我這本書。當時也有一本書,是因癌症死於任内的檢察總長伊藤榮樹所寫的《人死成灰》,這兩本書被送到我的病床來。因為同病相憐的緣故,所以我就認真閱讀了。鈴木章子的《癌症告知後》,大家都讀過了,在這裡不想詳細介紹,值得一提的是東井義雄所寫的序文,非常有意思。文中敘述接到親切的鈴木章子對於癌症手術的種種說明之信函後,回了一封信:
「諸佛不管在何時何地都一直對我們說法,這就是所謂的今現在說法。平時健康的時候,我們因為內心充斥著雜音而聽不到。等到死亡當頭,患上癌症大病,雜音消散之際,無言的說法才會清晰可聞,請將當時所聽的,心裡所浮現的,一一寫下來。」
他的話給與鈴木章子寫作的動機,因而寫下了許多詩歌和文章。
我一面流著眼淚,一面哀泣著今生的死別,也想起了滿溢歡喜的公婆,也想到了鈴木章子的心境,對我而言,癌就是珍寶。真是太愚蠢了!我認為理所當然的東西,卻不是真正的理所當然——能夠再活命下來,是多麽福氣啊!至於何時會死,就不用再去想它了!我在二次腸癌手術時,手術後的第二天,瀕臨死亡的危篤狀態。血壓一直攀升,無法排尿,全身浮腫。當時,我的意識相當清醒。可是,想要睜開眼睛卻睜不開;想要說話,嘴巴也張不開,我體驗到這種情況。周圍說話都聽得一清二楚,大家七嘴八舌直叫著:不好了!不好了!從醫師開始到大家慌張騷動的情形,我都非常清楚。雖然清楚,可是眼睛就是睜不開,想要說話,就是張不開口。在這種情形之下,我聽到了念佛的聲音,自己雖然無法出聲,可是念佛的心意卻極為堅強。正如親鸞聖人所說,無論遇見任何事情,只要一心念佛即可,我在當時想到了這件事。

因念佛而生
剛才介紹我的時候,也提到我到歐洲去的事。是的,前一陣子到歐洲去的時候,發現到歐洲各處都有念佛會。無論是比利時、瑞士、德國、奧地利,都可以遇見淨土真宗。對這麽興盛的信仰,真是使我大開眼界。所謂的寺院,只不過在住宅或公寓的一角,莊嚴一處佛法道場。如同親鸞聖人在關東每遇到人就對他不停地說法:
「試試看!現在無論有怎樣痛苦的事情,請一心信憑如來!」
他們也學習親鸞聖人這種精神,在對人人說法。我在歐洲時,主要是參訪這些道場。我最感到高興的,就是我有一個信念,一個基督徒如果有緣遇到真正的淨土真宗的精髓,一定會改變的,我的這種信念也得到了證實。有一位基督教的牧師,他是宗教學家,在國立大學當教授,經過多方的宗教研究後,覺得無法滿足他的問題,因此轉而接受了淨土真宗,成了一個念佛人。還是有這種例子的,真是令人覺得欣慰!
回國前三天,在巴黎,一時疏忽從迴旋梯上摔下來,一直滚到地面,真是糟糕。中途,我伸出右手想阻擋滑落的速度,結果造成右肩脫臼骨折。經過X光照射之後,被告知:
「脫臼骨折了,不能回國,必須開刀。」
沒辦法,只得準備接受手術,進入手術房。那個時候,英語若是粗淺幾句我還可以聽、可以說;可是醫師、護士全都說法語,我一句也聽不懂。就這樣一個人在這種場合,為何我能夠那麽鎮定呢?雖然疼痛得會呻吟,可是不知不覺中我心裡開始念佛。念佛使我忘記了孤寂,有著這麼可以依託的東西,就使我鎮靜下來了。從麻醉中甦醒過來,張眼一看——法國是世界整形外科最先進的國家,而且巴黎的醫院又是一流。對於我的情況,在尚未開刀之前,醫生就先以接骨的方式試看看,結果,手術刀都沒動到,不但骨折接好了,連脫臼也給推回原處了。因此,從麻醉中醒過來的時候,手臂上綁著夾板而無法動彈,不過,一點兒都不覺得疼痛。骨頭接好,脫臼也歸回原位,只在醫院住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就到瑞士的二間寺去了。雖然稱做「寺」,實際上,只是一間房間的莊嚴道場而已,在那兒有緣和許多令人感動的人士見面。
回想當時的情形,我認為真正的念佛,除了感恩救助這句話之外,沒有其他。年輕學生經常問我:
「老師!在人生的旅程中,信仰是絕對必要的嗎?」
「絕對必要!沒有信仰的人生,就好像沒有舵的小船在大海上飄流一樣,全然不知究竟會被風浪推到何處,只是毫無目標地飄來飄去而已。千萬不要過著這種痛苦的人生!」
在答覆這位學生之後,我又加上「不過」這句話:
「不過,並不是信仰什麼都好,必須信仰正確的宗教!」年輕學生聽了,立刻反問:
「老師!雖然您這麼說,可是世界上有那麼多宗教,每個人都認為他們所信仰的是正確的。如何辨別哪個對哪個錯呢?」
當時,我不是以我的看法答覆他,而是用我們的宗師親鸞聖人的話來回答。聖人說的極為清楚——每個人都具有由各個不同的自我本能所生起的願望。對於這種願望,若是有一種宗教說,只要你信他,他就會滿足你的任何願望,這種以利益交換為條件的宗教,就是邪義的宗教,是邪惡的偽裝物。真正的宗教,不會以利益交換為條件,而是明辨正確的因果道理,追求真實。這樣才是真正的宗教,真材實料的宗教。——聖人這樣說著。我把上面的話告訴這位學生:
「所以就必須辨別抉擇,若是說信了有什麼利益,就是以利益交換為條件的宗教,這種宗教不好。」
年輕學生聽了,照樣反問過來:
「那麼,老師您信仰的淨土真宗,教人念佛,難道就沒有利益嗎?沒利益的宗教,信了也沒有用處!」(全場大笑)
關於這一點,可說非常微妙,那實在是大錯特錯的想法。雖然從來沒有「念佛吧,這樣就給你幫助或是給你這些利益」等等的說法,但是念佛卻有極大的利益。親鸞聖人他自己也在《御和讚》裡說得很清楚:「南無阿彌陀一稱,此世利益無邊際」(No.99,念誦南無阿彌陀佛,是世間無比利益)。我自己親身體驗過好幾次念佛的利益。我本身也因深受念佛的恩澤,而心生感恩:
「必定濟度我的佛,感恩您的慈悲大願!願於此世命終時,與您一同回歸佛國淨土,與如來同體!」

阿媽的自言自語
阿媽的自言自語,真是給我莫大的啟示。
各位都經常聽到「四苦」「八苦」的話,除了生老病死「四苦」之外,再加上「愛別離苦」,「怨憎會苦」,「求不得苦」、「五陰盛苦」,共八苦。其中的「愛別離苦」,是人類最感到悲傷的痛苦。而能夠超越與鍾愛的人不得不分離之悲慟者,就是阿媽的自言自語。
昭和五十年,出乎意料之外,我遇到了丈夫的猝死。沒有一絲傷風感冒,平時以身體健壯自豪的人,結果卻因腦溢血而死,真是意想不到。經常聽到「人生無常」這句話,想不到無常的風卻吹到了我們。丈夫死的時候,才五十八歲而已。當我陷於悲傷哀慟的深淵時,想起了阿媽的自言自語。我前面曾經說過,她養育成人的兒女中有四人先她而死,而且廝守多年的公公也已經過世。面對這麼殘酷的愛別離苦的阿媽,到底自言自語什麼?那就是:
「我們能夠飲到淨土真宗的法水,能夠在念佛中,與先我們走一步的人見面,與他們談話,不是很有福報嗎?」
我也曾經流過不少「愛別離苦」的眼淚,我非常瞭解愛別離的痛苦。當念佛的時候,並不只是佛菩薩的呼喚聲而已,而是能夠與阿彌陀佛成為一體,所愛的人的聲音也可以聽到。
我第一次體會到這種殊勝,是躲避空襲疏散回鄉和公婆生活在一起,所感受的最初的不可思議。四位成年的子女都先她而去,阿媽仍然過著十分平靜、快樂與滿足的生活。是勉強裝出來的嗎?還是沒有感情?當時我抱著懷疑的態度。可是,日後回想起來,原來他們在念佛當中能夠見到死去的子女,也可以與他們交談,難怪生活得那麽滿足。連覺得嚕囌的我,在百般思索下,終於瞭解原來是念佛不斷的緣故。因此,他們能夠輕易克服子女死別的愛別離苦。
其次就是「怨憎會苦」。如同字面所述,與怨憎的人見面就會痛苦,若是必須生活在一起更是痛苦,這種痛苦是人際關係的苦。在物質富裕的現代,在那些向我哭訴的學生當中,沒有人訴說因為缺乏東西而痛苦,都是因為人際關係難以處理而哭,也就是因為怨憎會苦而哭。對於這點,如何超越怨憎會苦的痛苦呢?阿媽常常說:
「人嘛,只顧愛自己嘛!」
釋尊對於人性開示得相當清楚:人是自私自愛的結塊。從什麽地方最容易發現到這一點?各位都照過許多照片吧!要是有張團體照洗出來,你會先看誰呢?(全場大笑)最先看的當然是自己!再來就看與自己親近的人。所以人都自認為自己是最可愛的東西,上面的例子就是一個明證。因此,在人人各自認為自己最可愛的情況下,若是有緣聚集在一起,在同一個屋簷下、同一個工作場所裡共同生活,共同工作,如何克服這種怨憎會苦呢?阿媽的自言自語給了我啟示。
在我好不容易從基督教徘徊到淨土真宗後不久,阿公就亡故了。我曾經向阿媽說過,當我剛剛從東京疏散回來時,每天晚上拿著基督教的《聖經》到公婆的房間,開門見山地批評說,這種淨土真宗,那種金光閃閃的佛壇,還有敬拜偶像,這種宗教的程度不高!不好!務必改信基督教!當時,他們不但沒有責怪的表情,也沒有任何不高興或感到傷心,而且還一臉笑容,每天晚上聽我講基督教。我心裡想,看他們這種反應,也許我能夠改變他們,就抱著這種期待。然而,他們為何能夠保持那種笑臉繼續聽我講呢?聽我這麼一問,阿媽仍然是帶著一臉的笑容,笑呵呵地對我說:
「哪裡!哪裡!一點兒也不生氣,也沒有覺得悲哀或是無情。每天晚上特地到我們房間來勸我們信基督教的媳婦,是因為有緣才嫁給我們當媳婦的,我想,這是如來交託給我們的。」
我聽了之後,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如此而已,一切交託如來。遇到任何事情,一切交託如來。阿彌陀如來立下本願,把一切都交託給如來,這是真正超越自力的法門。
其次是「求不得苦」。雖然想要,得不到會產生痛苦,但反過來說,得到之後更想再要,這是人類貪求無止的欲望所引起的痛苦。如何超越這種痛苦呢?在阿媽各種自言自語中,還是以這個最為有效。今天在這裡能夠跟大家見面,是不可思議的因緣所賜,因此,當作特產送給大家。以阿媽的話來說,就是這樣:不要想去要沒有的東西,對已經有的東西要懷著感謝。我們經常對所缺乏的東西拼命地去追求,搞得緊張兮兮,可是對我們這個赤裸裸的一身而言,目前所擁有的,不是很多嗎?不是應該感謝嗎?每年,我都會對畢業的學生說:現在妳們就要畢業踏入社會了,社會生活與學生時代的生活不同,有辛酸,有悲傷,有時更會遇到生死交關的難關。這時,不妨閉上眼睛,只要一閉上眼睛,眼前就黑暗了。這時候,妳們自己再想著:要是像這樣瞎眼看不見了………。這樣,任何哀傷,任何辛酸的事,都不能和這個相比。然後,再張開眼睛一看,啊!又回到明亮的世界了,又能夠看得見東西了!妳們必定會有很大的感受;眼睛能看東西,實在是一件令人高興又感謝的事。如果,不幸真的瞎眼了,希望妳們也能因耳朵還能聽而感到高興。如同前面所述,喉嚨乾的時候讓我能夠喝水,這種理所當然的事,心中是何等的感谢!因為我體驗過一隻手無法動的不自由,雖然時間並不長,但是我體會到兩隻手能自由自在地活動,是何等的感謝!
真的!不要想去要沒有的東西,對於自身所擁有的,不但要覺得非常豐富,而且要懷著感謝。
對我來說,認識佛菩薩,讓我聽到了如來的本願,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一切都交託在如來手中,這是多麼令人歡喜的事。因此,即使得到癌症只能活到明天,我也要像我的公公那樣,在癌症的痛苦中,懷抱著喜悅把一切都交託給如來。前面提到鈴木章子的書,在我讀這本書的同時,也看了原檢察總長伊藤榮樹所寫的《人死成灰》。在這本有名的與病相處的記載中,他把自己與病魔搏鬥的經過,詳細的記錄下來,在痛苦的病中能夠寫下這本書,真是難得。不過,書中提到:
「我家的宗教信仰是淨土真宗,可是,在面對癌症的死亡搏鬥中,淨土真宗對我卻無甚作用。」
針對這一點,在這裡誹謗死去的人實在是很不得已的事,不過,這並不是誹謗,我覺得他很可憐。既然是淨土真宗的門徒,竟然在遇到別無選擇的處境時,不知道如何去聽聞如來本願,不知道如何去拜見如來,也不知道把一切交託如來,只有寫下《人死成灰》這樣一本書,我為他感到太惋惜了!
最後,我在這裡期望真正拜見淨土真宗因緣的朋友,對於癌的告知能夠欣然接受,並且以這種事實相互學習、相互勉勵。到現在,我對主治醫師能夠以快活的心情告知:「是癌症咧!得了癌症!」十分感激。今後,仍然必須持續與癌症搏鬥,既然瞭解到自己的癌症體質,我也不敢疏忽。對於我這具能夠念佛的身體,若是發生任何事故,一切都交托如來。能夠把一切交托給如來,是多麼幸福與喜悅啊!
謝謝大家!
錄自:
《看待死亡的心與佛教》田代俊孝編 郭敏俊譯 台北:東大圖書公司 初版,1997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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