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鈴木大拙 整理 蒙光
淨土真宗所正依的經典是漢譯《無量壽經》。這部經的梵語原典Sukhāvativyṅha-sūtra現在還可以看到,這個梵典,與日本、中國的淨土教信奉者所用的漢譯,並不完全一致,相異的地方涉及到許多方面。
淨土教用來做為基礎的經典並不是現存的梵典,而是三世紀康僧鎧,即于闐的僧伽跋摩(Sajghavarman)的漢譯。所以,在這裏擬就漢譯《無量壽經》加以概要敘述,然後再進而說明“淨土宗”與“真宗”相異的地方。
《無量壽經》大約九千字,分為兩個部分。教主是釋迦,當機眾是阿難與彌勒(即慈氏),說處是靈鷲山。在這裏,佛陀為許多比丘與一乘菩薩所環繞。阿難看到佛陀相貌寂靜,有清淨的光輝,於是請問原因,佛陀就向會眾開說為了一切眾生而獻身樂土建設的法藏比丘(Dharmākara)的故事。
法藏比丘在世自在王佛如來指導下學法、行法,是距今無量無數不可思議劫以前的事。問學修行的動機,是要成就一個一切圓滿莊嚴具足的佛國土。
他祈求師世自在王如來開說、並示現百千俱胝佛土所成就的一切妙莊嚴,徧覽如是一切嚴淨的國土,然後進入長達五劫的深沉思惟中。
當他從思惟中出來時,心中決定要結合他所見一切妙莊嚴的優點,建設自己的安樂淨土。他來到師世自在王如來面前,在如來以及諸天、魔神、梵天、諸神以及其他一切的面前立誓,如不實現如下四十八個要件,就不取正覺。這個誓願(pranidhāna)就是彌陀教徒所說的彌陀本願。
此後,法藏比丘在無量無數不可思議的時間中,專事修行無數善行,尤其不起欲想、瞋想、害想。要之,他成就了悲(karunā)與智(Prajñā)的實現,即菩薩行的一切德行。
他現在距此土百千那由他俱胝佛土之西方安樂淨土(Sukha-vati vyūha樂有莊嚴),其光明無量故稱無量光(Amitābha),且其壽命無量,故稱無量壽(Amitāyus)。彌陀壽命之長,是此土的眾生竭盡心力,用百千俱胝劫的時間亦無法算出的,他是永久的佛陀,是“永遠”的人格化。《無量壽經》中所列舉的四十八願如下:
四十八願
一、我成佛時,如果我的國土上有地獄、惡鬼、畜牲等三惡道,我就不要成佛。
二、我成佛時,如果我國人們,命終之後還要更生於三惡道,我就不要成佛。
三、我成佛時,如果我國人們,不能全部得到金色身體,我就不要成佛。
四、我成佛時,如果我國人們,姿、形不同,而有美醜,我就不要成佛。
五、我成佛時,如果我國人們,不能識透宿世之事,不能知曉至少百千億那由他劫之前的事,我就不要成佛。
六、我成佛時,如果我國人們,不得天眼,不能通見至少百千億那由他諸佛國土,我就不要成佛。
七、我成佛時,如果我國人們,得不到天耳,不能自由聽取並受持至少百千億那由他諸佛說法,我就不要成佛。
八、我成佛時,如果我國人們,不得他心通,不能知悉最少百千億那由他諸佛國大眾的心念,我就不要成佛。
九、我成佛時,如果我國人們,得不到自由飛行任何地方的能力(神足),不能於霎時間至少飛越百千億那由他諸佛國土,我就不要成佛。
十、我成佛時,如果我國人們,抱著各種企謀,對自己執著,我就不要成佛。
十一、我成佛時,如果我國人們,不能在此世處於必然成佛的地位,不能必然脫離迷妄而至滅度,我就不要成佛。
十二、我成佛時,如果光明有限,不能照耀至少百千億那由他諸佛國土,我就不要成佛。
十三、我成佛時,如果壽命有限,少於百千億那由他劫,我就不要成佛。
十四、我成佛時,如果我國聲聞之數有限,少於三千大千世界的聲聞、緣覺,用百千劫時間合力計算所能算出的數目,我就不要成佛。
十五、我成佛時,我國土上的人們,他們的壽命是無限量的。除了各隨願力,長短自在者,如果他們的生命有限,我就不要成佛。
十六、我成佛時,我的國中不僅無有不善之人,只要聽到有不善之名,我就不要成佛。
十七、我成佛時,如果十方世界無數諸佛,不是全部讚歎稱念我的名字,我就不要成佛。
十八、我成佛時,如果一切眾生,以至心相信,並且樂於往生我的國土,念佛乃至十聲而不能往生,我就不要成佛。但是犯弑父、弑母、弑聖人、破壞僧侶和合,使佛身出血等五逆罪者及誹謗佛之教義者除外。
十九、我成佛時,如果一切眾生,發起追求菩提之心,依賴修積的功德,一心發願往生我國,而我不能於他臨終之時,與許多聖者出現在他們面前時,我就不要成佛。
二十、我成佛時,如果眾生聞我的名號,思慕我國,稱念佛名,一心想要依此功德,往生我國,而不能果遂其願,我就不要成佛。
二一、我成佛時,如果我國人們,不能悉數圓滿具備三十二相,我就不要成佛。
二二、我成佛時,從他方諸佛國來生我國的菩薩,應當都能進至菩薩的最高位階。如果有特別願望,有心自由自在的教化眾生,穿起大悲袍鎧,累積善根功德,解脫一切,遊歷諸佛國土,供養十方諸佛,教化不知其量的眾生,使其發心追求無上正覺之道者,自然不在此限。進至菩薩最上位階者,當能超越勝過諸地菩薩,顯現各種菩薩行儀,實行大悲之德。如果不能這樣,我就不要成佛。
二三、我成佛時,如果我國菩薩,由於佛的不可思議力而想供養諸佛時,不能於極短的時間趕往諸佛國土,我就不要成佛。
二四、我成佛時,如果我國菩薩,想在諸佛面前,呈現供養之德時,不能隨意得到供養所需物品,我就不要成佛。
二五、我成佛時,如果我國菩薩,不能得到智慧,自由自在演說,我就不要成佛。
二六、我成佛時,如果我國菩薩,不能得到大力士一般堅強的身體,我就不要成佛。
二七、我成佛時,我國人們所用一切,應當都是清淨美麗,形狀色彩,極其優雅,窮極微妙無法限量。如果一切眾生,不能得到明辨這些事物的眼睛,清楚知道其名稱數量,我就不要成佛。
二八、我成佛時,如果我國菩薩,或前世缺乏功德的人們,不能看到具有無量光輝,高達四百萬里的菩提樹,我就不要成佛。
二九、我成佛時,如果我國人們,諷誦經法,為人說明,而不得辯才無礙的智慧者,我就不要成佛。
三十、我成佛時,如果我國人們的智慧辯才,若可限量,我就不要成佛。
三一、我成佛時,我的國土皆是清淨的,它的光輝能照見一切諸佛的世界,就像以明鏡照見自己的面貌形體一樣。如果不是這樣,我就不要成佛。
三二、我成佛時,從地上到虛空,所有宮殿、樓臺、池水、河流、樹木、花卉,以及國中其他一切,皆由無量寶貝、百千種芳香所造成,其裝飾之美妙,在諸人天世界中無與倫比,且其芳香遠飄,遍及十方世界,聞其香者都會認真修行佛道。如果不是這樣,我就不要成佛。
三三、我成佛時,一切世界的人們,都會被我的光明所照,身體接觸到光明的人,身心柔軟,超過人、天。如果不是這樣,我就不要成佛。
三四、我成佛時,如果一切世界人們不能因為聞到我的名字而領悟宇宙真理,得到名號的功德,我就不要成佛。
三五、我成佛時,一切世界的女子,聞到我的名字而生信歡喜,發起菩提之心,嫌惡女人之身,這樣的女人於命終之後,如果還要受身為女人,我就不要成佛。
三六、我成佛時,一切世界的菩薩當會因聞我的名字,而於命終之後,經常修行自利利他,直至滿足佛道。如果不是這樣,我就不要成佛。
三七、我成佛時,一切世界的人們,當會因為聞我的名號,而全身投地稽首禮拜,歡喜而信,修行往生淨土,大家無不致敬。如果不是這樣,我就不要成佛。
三八、我成佛時,我國人們,想要衣服,隨念衣服即現,形如佛所讚美的袈裟,自然圍繞其身。如果需要裁縫、曬染、洗濯,我就不要成佛。
三九、我成佛時,我國人們所受快樂,如果不像除盡煩惱的聖者一般,我就不要成佛。
四十、我成佛時,如果我國人們,想要隨意觀看無量的諸佛淨土,當能應時如願,於寶樹中悉數照見,就如明鏡中看見自己面貌形體一樣。如果不是這樣,我就不要成佛。
四一、我成佛時,他方國土的諸菩薩們,聞我名字,至於成佛,身心缺陋不具足的,我就不要成佛。
四二、我成佛時,他方國土的菩薩們,當會因為聞我之名,悉數脫離束縛,得到禪定,住此禪定,於一念之間供養無量諸佛,而不失禪定的靜謐。如果不是這樣,我就不要成佛。
四三、我成佛時,他方國土諸多菩薩,當因聞我名字,命終之後,出生尊貴人家。如果不是這樣,我就不要成佛。
四四、我成佛時,他方國土諸多菩薩,當能因為聞我名字,歡喜踴躍,修菩薩之行,具足諸種功德。如果不是這樣,我就不要成佛。
四五、我成佛時,他方國土諸多菩薩,當能聞我名號,個個都能得到一時就能參見無數佛的禪定,住此禪定,常參拜無數諸佛直至成佛。如果不是這樣,我就不要成佛。
四六、我成佛時,我國菩薩,當能自然聽聞願聞之法,如果不是這樣,我就不要成佛。
四七、我成佛時,他方國土諸多菩薩,不能因為聞我名字即刻處於不迷妄的地位,我就不要成佛。
四八、我成佛時,如果他方國土諸多菩薩,不能因為聞我名字,即刻領悟真理,嚴格遵守真理而得到心中安寧,不再從諸佛所悟的真理退轉,我就不要成佛。
四十八願的每一條都是出自法藏比丘建設樂土的大慈悲心,經過他舍己的獻身努力而一一實現,所成就的國土名為安樂淨土,而今已經成為無量光佛或無量壽佛的法藏比丘就住在這裏,這個妙國土建成以來,已經過了十劫的時間。
《無量壽經》接著對樂有莊嚴土——由於是清淨國土,故一般稱為淨土——加以敘述。然而淨土是完全超越了一般人所能想像的,所以敘述中當然充滿了此土所無的言語,但是淨土的莊嚴,絕不是背離了此土的莊嚴,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因為談淨土的是此土之人,也是為了此土之人而談。
經之第二部是從釋尊的確證開始。釋尊證實前面所說的,凡是聽聞彌陀名號,信心歡喜者,悉皆即時得以往生淨土乃是真實的。
佛陀告訴阿難:往生淨土的人,就是那些在此土已經確實住於“真實之信”的人,恒河沙數一般眾多的十方諸佛,異口同聲讚歎彌陀的威神力與功德。如果我們聽聞彌陀名號,只要一念間心向彌陀,我們就能往生淨土。
在這裏必須說明的,意義最深的事,就是真宗的開祖親鸞聖人對“至心回向”一句的讀法。他沒有依照以往的漢文讀法,而以自己獨具的解法來讀。
“至心回向”中最大的問題就是誰向誰回向的問題。一般的說法是,一切眾生朝著彌陀,即正覺成就的方向,把自己的德行加以回向,將其效力轉為淨土往生,這是普通的漢文讀法,從傳統的大乘佛教的解釋上看,這當然也是正確的讀法。
但是親鸞聖人把這種普通讀法解法倒轉過來,解釋為彌陀將自己所累積的功德回向給一切眾生,為他們開啟了往生淨土的道路。
親鸞聖人所開顯的他力教的本質就在這裏。我們得到往生淨土的確證,絕不是依仗自身善行的功德就能辦到的。自己的力量到底救不了自己,所以彌陀發揮他無限慈悲的心,將其不可思議的功德之光普照在我們的身上,這就是他力宗成立的由來。
詳細一點說:親鸞聖人獨創的漢文讀法,是完全根據他的真宗體驗,極大膽地衝破了傳統的因襲。光從這一點,我們就能窺見他體驗之深遠、真實,與透徹。他獨創的漢文讀法,能從下面的例子,見其一斑。
《教行信證》卷三中載有《無量壽經》的引文。
“經言:諸有眾生,聞其名號,信心歡喜,乃至一念至心回向,願生彼國、即得往生、住不退轉。云云。”
依照傳統的讀法(在今日依然也是正統的讀法)應該是:“經言:諸有眾生,聞其名號,信、心歡喜,乃至一念,至心回向,願生彼國、即得往生、住不退轉。云云。”
但是依照親鸞聖人讀法就變成:“經言:諸有眾生,聞其名號,信心歡喜,乃至一念,至心(賜)回向,願生彼國、即得往生、住不退轉。云云。”(按日語,(賜)為敬語語尾,不加(賜)字,而只加假名語尾,即可具有“賜”字意義的敬語)
“至心(賜)回向”一句,就把全文意思全面倒轉過來,普通讀法的“至心回向”是信者將其功德轉向彌陀,但是按照聖人這種敬語讀法,回向的方向變成由彌陀向著信者而行,自力絕對地轉向成爲他力。必須具有驚天動地的經驗的人,才能實現這種破天荒的讀法。
《淨土論注》卷下回向一文,聖人也同樣在訓讀法加以更動。“云何回向?不舍一切苦惱眾生。心常作願。回向為首。得成就大悲心故。”(對善導大師的“散善義”也同樣加以訓讀更動)
接著,《無量壽經》在以下部分,以(此土與彌陀淨土)對比的方式專門敘述此土的狀態。這種對比的敘述,確然能使讀者感到竦然。所述的光景,不但是不斷在我身的周圍生起,而且是晝夜不停地,在我們心中生起,這種讓人凜栗的光景,會使人自然產生背之、離之的心情,是理所當然。這個描述,可能是注釋者後來附加上去的,但是現在已成為經不可分離的一部分了。
接著,阿難表白了希望一睹彌陀淨土的意願,於是淨土的全部光景,馬上呈現在阿難及與會大眾面前。這裏有一段最震憾人心、意義最深的敘述:“此會四眾一時悉見。彼見此土,亦復如是。”此土就是淨土的反映,淨土就是此土的反映。
如果將此看成現實的事象,我們就能引出種種推論,尤其能夠成立一種與一般被認爲是真宗教義背道而馳的思索系統。關於這一點攷察,請看陳述愚見的本論,以及《娑婆與淨土》論等。
《無量壽經》依照慣例,以所謂流通分為結尾,即經主勸告聽法大眾,應該受持教法,倡導“信”,尤其應該致力倡導本經所說的信,然後結束。
淨土真宗管見:
(四)漢譯《無量壽經》概述(本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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