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彌陀經》中日流通本之抉擇

蒙光 2021-10-04

《阿彌陀經》中日流通本之抉擇

關於《阿彌陀經》的版本,我於對《阿彌陀經》中日流通本異同的再思攷一文中,對漢地現有通行本與真宗流通本的異同作了比較和評議。

我的基本結論是:真宗流通本的文本與現有的敦煌唐寫本相同,是自唐以來流通中日的正本,且在法義上更爲凖確,可謂承傳有據,法義有準。所以讀誦《阿彌陀經》,應以真宗流通本爲正。

佛說阿彌陀經

《阿彌陀經》中日流通本之抉擇

比較中日二本,漢地流通本與真宗本出入達二十五字(處)。凡有語義不同處,皆以真宗流通本爲較勝。

略舉一例:如真宗本的:“其佛國土尚無【三】惡道之名,何況有實!”漢地流通本無“三”字,但此處應當是有“三”字才妥當。佛法中本有“三惡道”之名,指地獄、餓鬼、畜生三道。但亦有“五惡道”之說,淨土教的根本經典《無量壽經》中有“橫截五惡趣(道),惡趣自然閉”(往覲偈)一句。因爲人、天二道不出輪回,與佛國淨土相較,也歸於惡道。這在淨土教中尤其加以強調,因爲淨土是大乘了義教,不爲求人天福德,故貶人天為悪道而統歸淨土。但在淨土眷屬莊嚴中,則有方便示現假名人天者,所以此處言“惡道”,須言明是“三惡道”,而不可籠統說爲“惡道”,否則即會發生淨土中有(人天)惡道的誤會。

其他幾處,無關緊要,不一一列舉。最重要的差別在這一句:

《阿彌陀經》中日流通本之抉擇
真宗流通本
《阿彌陀經》中日流通本之抉擇

舍利弗,若有善男子、善女人,【聞是諸佛所說名及經名】(聞是經受持者,及聞諸佛名)者,是諸善男子、善女人,皆為一切諸佛【共】(之)所護念,皆得不退轉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真宗與漢地二本文字,分別以【】()兩種符號區別表示。)

真宗本是:【聞是諸佛所名及經名】

漢地本是:(聞是經受持者,及聞諸佛名)

顯然,據經文上下文,“諸佛所說名”指諸佛所稱揚宣說的“南無阿彌陀佛”的“名號”,而“諸佛名”是六方(或十方)佛各自的名號。

只是本經是釋尊無問而說“阿彌陀佛”的名義及功德,釋尊說完之後,六方諸佛分別出場重申讚歎阿彌陀佛名號功德,及宣說此名號功德的經典《阿彌陀經》亦具同樣不思議功德,怎麽這一段結束後,到了釋尊總結陳辭時,突然冒出個“諸佛名”?諸佛在這裏出現是不合適的,就像舞臺上本來是打醬油跑龍套的客串,突然搖身一變成了主角,喧賓奪主,無論如何都說不通。

《阿彌陀經》中日流通本之抉擇
《稱讚淨土佛攝受經》(《阿彌陀經》玄奘異譯本)

我們對照一下玄奘大師的《阿彌陀經》異譯本《稱讚淨土佛攝受經》對應文句:

「又,舍利子!何緣此經名為『稱讚不可思議佛土功德一切諸佛攝受法門』?舍利子!由此經中【稱揚讚歎無量壽佛極樂世界不可思議佛土功德,及十方面諸佛世尊為欲方便利益安樂諸有情故,各住本土現大神變誠諦言,勸諸有情信受此法】,是故此經名為『稱讚不可思議佛土功德一切諸佛攝受法門』。

——很顯然,鳩摩羅什譯本中的名號(“諸佛所說名”)即玄奘譯本中的佛與淨土功德(“無量壽佛極樂世界不可思議佛土功德”),羅什譯本所說的“經”,其確切內涵,即玄奘譯本中“十方諸佛勸十方衆生信受阿彌陀佛不思議功德的說法”(本處行文是我對奘師譯文的概括。原譯文字:“十方面諸佛世尊為欲方便利益安樂諸有情故,各住本土現大神變說誠諦言,勸諸有情信受此法”表述非常複雜纏繞,所以此處簡略概括其重點。)

《阿彌陀經》中日流通本之抉擇

依什師和奘師二譯,經文的主角始終是“阿彌陀佛”,諸佛是爲讚歎宣說而出場的配角,兩經文義相同且相互印證。以此攷察漢地流通本的文字,在這裏就暴露出明顯的問題,這個問題恰恰關係到對一部《阿彌陀經》主旨何在的理解。

依漢地流通本文字的字面來看,則阿彌陀佛名號功德與諸佛名號功德同等。若如此,則釋尊宣說這一部經典的意義何在?所以,在漢地最權威的《阿彌陀經》注本,蓮池大師《疏鈔》、幽谿大師《圓中鈔》與澫益大師《要解》,在解說時就有牽強之感。《疏鈔》將“聞諸佛名”解釋爲聞諸佛讚歎彌陀名,努力從字面上圓融會通經義。《圓中鈔》引元照律師說,“聞諸佛名者,牒前六方稱讚之文也。”《要解》亦直接釋“聞諸佛名”爲“聞者皆爲諸佛護念”,後又說“阿彌名號,諸佛所護念故”,取其義而略其字面。三位大師都看到了本經以彌陀名號爲宗,而在字面上則雖努力自圓其說,終有牽強之處。問題就出在所依爲漢地流通本,字面不夠明確。

若依真宗流通本(唐寫本同)及玄奘譯本,則本經字面上就始終一貫,都在宣說阿彌陀佛的功德,只是羅什譯本更簡要地將阿彌陀佛與佛土功德都歸結爲“名號”,這與經文前面對“彼佛何故號阿彌陀”的重點解說,正相呼應,不但符合經義,且更加明確和深化其内涵。玄奘譯本相較之下,文字表述非常繁複,雖然意思準確明瞭,但不易把握重點所在。後世祖師所以選擇羅什譯本而非玄奘譯,羅什譯本的文字意義遠爲簡明精準,應該是最重要的原因。羅什大師,不愧是“七佛譯師”!

《阿彌陀經》中日流通本之抉擇

但奘師如此詳盡的譯文有個好處,就是意思明白確定,即使後世傳抄過程中有少許文字出入,也不易産生歧義。不像什師的譯本,文義簡賅扼要,一字千金,但一旦傳抄錯訛,哪怕一兩個字的出入,都可能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好在有奘師不厌其繁的詳明文字,我們才更能吟味什師片言解紛,直顯佛心的風光。

關於《阿彌陀經》真宗流通本與漢地流通本的文字差異,與由此引出的見地分歧,及二者的高下優劣,我前文及此處所述,應已完備。所據版本,所述義理,皆可一一覆案,有心者自可做出抉擇。歡迎教內同朋和教外學者賜教。

《阿彌陀經》中日流通本之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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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

順帶再吐個槽:真宗不論何派,用於課誦的《阿彌陀經》鳩摩羅什譯本,文字都相同。歷代學者註釋解說《阿彌陀經》的本子也都採同一底本。出身東本願寺系統的柏原祐義先生著《淨土三部經講義》(日文版原名)時用的《阿彌陀經》理所當然是真宗流通本。

《阿彌陀經》中日流通本之抉擇

柏原祐義先生此書從明治四十四(1911)年印行第一版,到我手頭這部舊書,是昭和十三(1938)年第三十版,二十八年間印行三十版,真是驚人的紀錄!誠為一代名著,亦可見淨土教在日本之深入人心。

《阿彌陀經》中日流通本之抉擇
原著相關經文與解說段落

台灣游藤老師翻譯此書時,可能爲適應當時用語習慣,書名改了一個字,作《淨土三部經講話》,其他都遵照原本。這本來不需特別強調,因爲在我們看來,忠實原文,應該是作研究、翻譯最基本的要求。但是因爲有壞的範例出來,就對照出游藤老師譯本的可貴了。

《阿彌陀經》中日流通本之抉擇

現在漢地流通的署名“慧淨譯”的《淨土三部經講話》漢譯,其實質是對游藤老師譯本的加工本。除了對文字做一些調整外,最大的動作,是將三經中的《阿彌陀經》改成了漢地流通本。這是我剛剛查對經文時意外發現的。他這麽自作聰明地做了手腳,結果,首尾不能相顧,經文和解說就對不上了。

《阿彌陀經》中日流通本之抉擇
《阿彌陀經》中日流通本之抉擇
慧淨擅自替換原著所用經文,解說卻仍照錄原著,因此兩處文字不能自洽。

慧淨擅自改依漢地本經文是:“聞是經受持者,及聞諸佛名者”,而其譯本中柏原祐義的“講義”(即白話解)這樣解說:“聞到恒河沙之諸佛所說南無阿彌陀佛六字洪名與經名”,請問,經文中的“諸佛名”到哪裏去了?

游藤老師的譯本,經文中的“聞是諸佛所說名及經名”,“講義”中作:“聞到恒沙諸佛所說的南無阿彌陀佛六字洪名,與聞其經名”,這就完全能對上。

《阿彌陀經》中日流通本之抉擇
《阿彌陀經》中日流通本之抉擇
游藤老師譯本,經文和解說都忠實相應。

本來,慧淨要是誠實做人做學問,他大概也能發現《阿彌陀經》中日流通本存在文本異同,而做進一步的研討。或許從此對經義能有更深入的思攷,進而尋求傳承嚴謹、教理週密,能圓融發揮經典內涵的教義宗派也未可知。可惜。

相關鏈接:

對《阿彌陀經》中日流通本異同的再思攷(附《阿彌陀經》原文對照版)

傳承不虛 —— 再説「一句一字不可加減」

“一句一字不可加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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