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莖草，一滴露

原创 蒙光 2021-01-16

一位同朋和我分享讀書時令他深有感觸的情節：

一位名山頭火的日本僧人，出家不久即開始托缽到各地行腳。最初，他曾與一位老行腳結伴同行。一路上，這位老修行顯得經驗豐富，給他指點說哪條路好走，哪裏的飯食好喫等等。

停下來休息抽煙時，他發現這位老行腳用火柴用得很多。他問了一下，老行腳說是火柴買多了。

可是，就算買多了，也不該浪費呀！

看到這樣對火柴的態度，他覺得這位老行腳的信心是假的。他對老行腳的感覺變得很糟糕，雖然沒有說出來，但接下來就有意無意地和這位前輩走散了。

在山頭火看來，懂得珍惜一根火柴的人，才能懂得太陽的恩惠。能知道太陽的尊貴難得的人，即使一根火柴也不會浪費。

聽到這樣的經歷和感想，我想起蓮如上人的典故。蓮如上人走路時見到地上丟了一張紙，嘆息說：“這是佛物呀！”將紙撿起來抹平，恭恭敬敬地放在佛壇前作爲供養。

即使是一張紙，也有無量壽的生命。法的生命浸透在事事物物中，不能珍惜一張紙的人，不會知道如來恩德的可貴。

台灣和閩南地區流行一句諺語：“一莖草，一滴露。”再不起眼的一莖小草，天地也會有一滴露水來滋養它。草是隨機而無常的生命，露是天地的無私和多情。頂戴天地之道，想上達天心的人，對被天地如此獨一無二地對待的小草，是否也能有愛惜和尊重之心呢？

叢生的野草，以旁觀者的眼看來，繁蕪而平凡，但其中每一莖都有獨立的生命。芸芸衆生，也如野草般平凡、且脆弱，但其中每一個人，都有無法再得也不能重現的人生。每一個平凡脆弱的生命，都在法身光明的守護攝取中，被“無量壽”的大生命活著。

當聞法被賜予了這樣的眼睛，看到如此不思議的恩惠時，驚歎之餘，也會有推己及人的悲憫之心生起吧！

馬一浮有詩云：“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正因爲被看到天地雖大，猶然憐惜著一莖小草的慈悲，才知道這一莖草的生命中就有天地。

跟隨瑞默老師聞法，最初的感動、也是最深刻的印象，是老師對“生命”的理解。

香港法雷會曾經有一位小朋友，在老師家住過一段時間。剛回到香港父母身邊，用餐時遲遲不下桌。母親問他：“喫飽了嗎？”他說：“喫飽了。”“那就下桌吧！”“可是碗裏飯還沒喫完！在老師家都是喫得乾乾淨淨的，老師說飯喫不完倒掉是殺生！”

原來如此。

母親說：“沒關係，我幫你喫完吧！”這位小同朋才安心地離開餐桌。

以前學佛，只在概念上知道，“殺生”是殺害生命，是奪取了活物的命根。

但是遇到老師後，卻突然被告知：

浪費時間、不知惜物命，都是殺生。

無所事事地閒晃蕩，是殺生。

沒有乾乾淨淨喫完的飯，也是殺生。

像我們這樣不知孝親的孩子，是一直在殺著父母的生命……

老師用紙巾，從來不是用一次就扔，而是摺了再用，用了再摺。用過一次的紙巾，摺好揣進懷裏，下一次再取出來用。我們隨侍老師身邊時，哪裏肯讓尊敬的老師用這些用過的“廢”紙，每次都是給老師拿新的。而老師則接過遞來的紙張，用一次依舊摺起揣入懷中備用。所以經常是到了晚上收拾老師的換洗衣服時，裏面掏出來都是大團小團用過的紙巾。

老師勤作筆記，家中舊的日曆紙、包裝紙，反面乾淨的空白，都善加利用。硬紙板包裝盒，就剪成同樣大小，作拜抄法語的卡片。

現在物質條件不同，也許不需要照搬老師這一輩人的做法，但老師的用心，卻沒有過時。老師如今已暫隱淨土，但跟在老師身邊的印象，仍在處處警醒我要愛惜物命，不要辜負了自他的生機。每一樣事物，即使是再不起眼的存在，多麽廉價的制品，其中都浸透了生命的希冀、血淚和時間，有天地的造化，自己有否以頂戴的心來受用呢？

這一生最大的幸運，是從老師那裏聽到，原來生命的領域如此寬廣，無量壽的世界是如此弘大，又如此親切而新鮮，今現在，就正在我們的當下世界中活動著。

頂戴如來的清淨平等心，就會看到事事物物中躍動著無量壽的真理，而對身邊的人事物，生起感恩頂戴之心。所有的生命，聯接成光明之海，無量的恩海。能看到恩海的人，是信心的念佛人。

附註：文中提及的僧人，亦是著名的俳人（俳句詩人），全名種田山頭火，（たねだ さんとうか Taneda Santōka）（1882年－1940年），本名種田正一，“山頭火”是其俳號。四十二歲出家，翌年開始托缽行旅，作爲俳人的生涯也從此展開。一生追求“真誠地寫真摯的詩句”。據說，每十年左右，日本就會掀起一次山頭火的熱潮。本文提到的文章名《惜物之心》（物を大切にするこころ）。此文後半部還提及，他見到一位女士任家中水龍頭一直開著，看來是沒有受過貧苦的訓練，就掉頭離開。

頂戴無量恩惠

致廣大盡精微

超倫理的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