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塵封的紀念_淨土真宗法雷學派

原創釋蒙光 2024年10月17日

偶然翻到舊號被封的朋友圈，發現最後一條未發出的信息是一月三十一日的一則。寥寥三行文字，是時過九月，思之如昨，念之心痗的記憶。當時心勞意亂，忘了舊號被封，發出才看到了提醒。隨後再打開新號的朋友圈，翻到那幾天，記憶又回到當時。

一月二十九日上午十點十七分，我發了一則朋友圈。此時自己正與小兒坐在返鄉探親的高鐵上。因妻子在家中錄制線上課程，需要環境安靜，我就帶著孩子回老家住幾天。去時滿懷歡喜，想著此次距上次回鄉，不過時隔數日，突然又做不速之客重來，家中的老父母該如何驚喜。在車上閒覽文章，轉發了自己翻譯的本願寺年度月曆法語。

中午到家，父母意外見到長子長孫同來，自然歡喜。老父和我喫飯時，我會在母親限制之外，多給他斟些酒，父親就像孩子一樣開心。晚餐時也是同樣，桌上家人相親，歡聲笑語。父親近年來言辭漸少，母親也不再嫌他只會囉囉嗦嗦重提舊事，他只是靜靜地、開開心心地，一邊聽著家人說話，一邊認真喫飯。

父親牙不好，一直都是最後一個下桌。我們喫飽先離開，各自做事。收拾得差不多了，父親也酒足飯飽，走到窗前看看天氣，回頭提醒在廚房洗刷的母親，等下出門散步取快遞，要記得帶傘。話音剛落，父親突然倒下。在廚房的母親看到，衝出來扶起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父親連聲呼喚。我在客廳先聽到一聲鈍響，是父親倒地的聲音，隔著博古架看不到飯廳的動靜，還沒有反應過來，聽到母親的叫聲，趕忙衝到父親身邊，一手扶著父親，掐人中，一邊呼喚著。父親沒有回應，躺在我懷裏，“啊……”地一聲，長長吐了一口氣；再“啊……”了一聲，就不再有聲音了。我慌亂得摸不出父親是否有脈搏和心跳，也感受不到鼻孔是否有出氣，只能扶著父親，回頭叫孩子趕緊打電話叫120急救車。醫院離得很近，十分鐘不到，急救醫生就趕來了。看著醫護對躺在地上的父親急救，焦灼祈盼地盯著儀器上的心電圖顯示，安撫著在一旁慌亂悲泣、自言自語的母親，內心只覺得眼見身歷的一切都像一場夢，虛幻不實，毫無準備。

半小時過去……一小時過去，醫生跟我說，搶救無效，老人已經走了。內心全是“這是真的嗎？”難以置信、只能茫然聽從。

跟著救護車去醫院開死亡證明。在車上先打了個電話給弟弟，弟弟接起電話，聲音中透著日常親情的歡喜，我給他說：“老爸走了。”他完全反應不過來。我把意思重複說明白，聽得出，電話那邊的他已經懵了。我告訴他，我現在在救護車上，但老爸已經用不着了，現在家中正在爲他準備後事，我去醫院開死亡證明，讓他及時奔喪，掛了電話。

在醫院等候手續辦理時，才想起給親友發短信，告知父親的死訊。

領到死亡證明，步行回家，走在路上，突然第一次冒出這樣的念頭：“我沒有父親了！”

就這樣，猝不及防地，置身黑暗中，我放聲大哭。

沒有想到，這一次意外的返鄉，竟是冥冥中安排好的爲父親的送行。

現在重看當天上午發在朋友圈的那句話，似乎是在給那天晚上迷茫無助、痛悔交加的自己一個消息和安慰：“南無阿彌陀佛是我被救的印璽，也是證據”。

從扶起父親的那一刻，內心除了難以置信、慌亂、茫然，還有痛恨自己的無數個“爲什麽”（爲什麽早沒有發現，爲什麽不會醫術，爲什麽沒有神通，爲什麽……）的種種雜念之外，一直沒有斷過的，是“南無阿彌陀佛”的聲音。當時深深體會到，越是親愛之人，面對業力無能爲力時，就越感受到痛苦。“愛莫能助”，這四個字，概括了人世間一半的血淚。同時也深深感恩，如果此生沒有學佛的因緣，沒有大悲的同在，此時孤立無援的自己，多少功業名位，都挽不回這一生一次的“悔”。

晚上九點，還在醫院等候辦理手續時，陸續給老家的親人發了信息，報告了父親過世的消息和經過。

南無阿彌陀佛

各位至愛親朋：

家父＊＊＊今晚八時許於家中安詳捨世，謹告

孝子：＊＊＊泣報

痛定之後，淩晨一點半時，在家族群中留言：

各位至愛親朋，今天父親的離世，事出突然，我們都深感意外。在此向大家報告一下大概經過。

家父身體一向康健，各項指標都好，沒有血壓、血糖方面的問題，他自己也沒有感覺到心臟或腦血管有何異常，只是腿腳不便而已。周末我帶孩子從福州回三明看望雙親，沒有想到會是來送別父親大人。

父親是喫過晚飯，正常準備洗漱時，特地走到陽台窗邊，看看窗外有雨，還提醒母親出門要帶雨具，話剛說完，就突然癱軟在地上。不是重重摔倒的，聲音不大。我在客廳聽到，還以爲是包裹掉到地上的聲音，母親從廚房出來，就看見父親仰躺在地板上不省人事，出聲呼喚，我已趕到。我和母親將父親扶起，他躺在我懷裏，沒有反應，只是最後出了兩口氣，就不再有動靜，也感覺不到他的呼吸了。當時我們馬上打了一二〇，醫院離得很近，醫生很快趕到馬上做急救。急救過程中有出現短暫的脈搏，但經過一個小時時間，心跳和呼吸都沒有恢復，這時是八點左右。

醫生告訴我，父親已逾八十高齡，普遍都會有一些潛在問題，這次應該是心臟問題的病變導致。這個季節常有老人因心臟問題發作猝然去世，最近醫院裏就遇到很多類似病例。父親在倒下後出了兩口氣，就是以前民間說的“咽下最後一口氣”，當時大概就已經差不多走了，所以後面的急救措施沒有反應。

父親是在我們親人的陪伴下開心地用過晚餐，很安詳、可以說很開心的狀態中，離開了人世。他走得很突然，也很快，沒有受到身心內外的痛苦。在他倒下之後，我們一直都陪在他身邊，以念佛聲陪伴父親走過最後的生死關。在確認搶救無效後，我們將父親抱回他平時安寢休息的書房牀上，簡單布置了靈位，我和兒子爲父親誦經、念佛。冥冥中，父親當可感受到他的血脈和親情的延續，願父親在佛慈悲光明中安息永生。

感恩家人們的關懷！也請各位至愛親朋們節哀。八十八歲的老父親是在安詳歡喜中離開人世。父親生前，最重視親情和家庭，所以父親的離去，希望不要令大家因工作家庭的因緣不能來送別而生煩惱。大家最好的紀念，就是領受父親對親友的善意，而過好自己當下的生活。如方便，可以自己的方式，如在就近的寺院道場，爲父親上炷香，或立牌位、或誦經、或念佛，願老人往生淨土。如此則相信父親的靈明，也會感到安慰和歡喜。陽上的眷屬，於此深深拜謝親朋們的關愛！因父親離世事出突然，今夜家中唯有老母、我和小兒啓愚，悲傷忙亂之餘，無法面面俱到之處，對親戚長輩的回應或有不到之處，敬請諒解。

和家母商量，初步打算是今天停靈一天告別，明天（星期三31日）遺體火化。因相關證明及殯儀火葬事宜，尚待今天上午再聯繫預約排定時間。具體事務，還請各位長輩親朋們指教。

孝子　＊＊＊　泣拜敬上

又單獨給父親這一輩唯一還健在的小姑留言：

特別向小姑說聲對不起，因臨時忙亂悲傷，沒有先和您聯繫。我是在醫院辦手續時，忙亂中先在群上向親友們彙報，現在才有時間靜下來和您聯繫。父親大人善後的具體事務，還要等您來了幫忙拿主意。

一夜未眠。

接下來的朋友圈，是三十號淩晨四點四十五分發的。心中滿是酸楚和鈍鈍的痛感，腦中一片空白，只引用了蓮如上人的《白骨章》：

於今，誰能保百年之形體耶？不知我先、人先，今日、明日。

死別前後不定，而相續之速，過於樹根、草尖之露珠。故曰：此身朝猶紅顔，夕成白骨。

無常風一至，即閉眼絕息，紅顔色變，桃李容失。六親眷屬相聚哀歎，亦無濟於事。

無可如何，唯送遺骸於野外，化作夜半輕煙，徒留白骨。傷痛之極，夫復何言！

接下來大概是無眠的自己在心思起伏之際，思惟著父親的無常，緬懷著父親的一生，在拜讀師教開示，在九分鐘（五十四分）後轉了恩師的開示《人生的目的》，引用了這段話：

你是為了吃喝玩樂來過這個人生的嗎？那和貓狗有什麼兩樣？你要知道，我們好不容易才從三惡道轉到這個人身的。哪個好，你們自己去選擇。看你是要選擇當貓狗，以吃喝為目的，那就去當貓狗；如果不是，就是要到永恆無量壽的世界，往生淨土，以這個為人生的目的。你覺得哪個好呢？哪個才是真正的樂？

父親的一生，雖未學佛，沒有明確的信仰，出身工科，卻不是無信仰的唯物論者。對神佛的敬畏，對親人的關愛，對工作的努力，對他人的善意……樁樁件件，我所知道、聽說的往事，連同自己和父親這五十年來的父子情，此時都凝成意識流的影像，在心裏一一放映，與恩師在此處的開示，形成強烈的應答。冥冥中我感到父親以未學佛的形象，在爲我示現慈親心，和無我利他的德分。

父親不是偉人、完人，但是個真實的人，有血有肉、有情有義，與世無爭，與人爲善，這些，夠我一生學習不盡了。我現在能做的，是以佛法的光明，回報父親的恩德。

在父親生前，我盼望著漸入晚景的父親能親近佛法，這份心意，父親也感受到了。之前回鄉，我特地在父親的臥室安了念佛機，二十四小時播放。白天不注意聽不出聲音，但晚上夜深人靜時佛號聲聲很清晰，聲調安詳穩定，也不干擾睡眠。父親有次笑著對我說：“這個機子的聲音，晚上聽得很清楚呢！”我聽了很開心。父親往生後，毫無經驗的我，茫然不知所措，但不可思議的是，父親和我的善緣，此時自然匯集。本來父親過世的時間，正是一年裏年終工作最忙的時候。我給親友留言時，都只是告知信息，有些還特別叮囑不必前來，不要給大家添蔴煩。但很奇妙的是，大家剛好都能安排出時間。遠在安徽、廣東的親人，都在第二天就趕來治喪。省內的親友同朋，大多也在第二天趕到幫忙。所以整個喪禮雖然簡單，不驚動大家，但隆重親切。學佛的同朋於此感同身受無常和慈悲，散在各地的親人得以相聚重溫親情，哀傷之餘，有著難以言表的感動和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