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溫暖_淨土真宗法雷學派

原创蒙光 2021-08-17

一

是〇一年的事了。

那時我剛研究生畢業，正式授課並任班主任。帶的第一個班級，是九九級文秘班。班上一位學生的父親去世了。

是一場意外的事故，她在家鄉的父親不慎從貨車後倉跌下，當時就停止了呼吸。不幸的消息傳來時，她正在慶祝入學兩周年的聯歡會上演出印度舞。

從那天晚上開始，她就不再笑了。

一個愛唱歌跳舞的女孩，現在每天只是一個人躲在宿舍的角落裏落落寡歡。她的同學舍友來拜訪我時說到她們的擔心，我請她們轉達我的邀請，請她來寒舍小坐，喝杯茶。

她在同學的陪伴下來了，坐在茶几的對面，表情冷淡、僵硬，好像剛剛哭過。

我試着要安慰她，對經歷的不幸表示同情，對她說：“其實生命本身一直都在變化，每個人，你和我，當然也包括你的父親，都不會一直活著。這一次，死亡它只是提早發生了。”

她說：“是，我知道，可是總覺得這樣是不能接受的。爲什麽不能够再推遲一點呢？”

我問：“那你覺得要推遲多久，你才不難過呢？”

她茫然搖了搖頭，眼神中流露出困惑，語氣卻急切和激動：

“可是，總希望這樣的離別不要那麽快到來啊！”

我說：“事實上，沒有人願意突然離開自己生活的世界、自己的親人。

當然，如果是你的父親，我相信他更不願意的，是看到你因爲他的離開而難過得走不出來。

要你不難過是不可能的，但如果你一直用傷心來封閉自己，只怕你的父親知道了，會更難過。”

她低下頭不說話。

我繼續說：“我們再來看一看吧，平時你是怎樣想到你的父親，怎樣感受到你父親的存在呢？

我們說父親活著，他是以怎樣的方式活著？

以你來說，你現在看不到你的父親；

可是原來父親健在的時候，你離開家鄉到外地念書，也見不到父親，你是怎麽去感受父親的存在，怎樣感覺到父親跟你的生命關聯呢？——不正是通過你的心嗎？

你不用刻意就能想起父親的笑臉，現在你再想一下你的父親，能不能想到那張笑臉？”

她說：“能。”

“那你父親不是仍然以從前的那種方式活在你心裏？你覺得缺少了什麽呢？”

“不一樣，現在回去的話看不到他了。雖然在這裏同樣我想到父親，可以想到父親那張笑臉，似乎和以前是一樣的，可是現在我回家，卻再也見不到父親了。”

“不一定。你再想想看：你需要什麽？你說要見到父親，和他聊天，然後握住他的手，能够聽到他的聲音。可是現在呢？父親的身體被火化了……

看起來，他好像化成了灰。

其實不僅僅是這樣。火化是一種儀式，火是這個宇宙最基本的元素，父親的身體並沒有消失，而是借助火的因緣，發生了變化。

現在他存在的一部分，通過火化的儀式，從烟囪中飄升上去，化爲風，成爲光和熱。父親的生命，化入了你家鄉的陽光、空氣，風和水……

我把一滴水投入北冰洋，你在太平洋、大西洋都能遇到這滴水，這滴水沒有消失，對嗎？”

“對。”

“現在請你回憶一下你的家鄉，就是現在！整個宇宙的陽光和空氣都是相通的，你現在感覺得到四周的溫暖，這裏同時就有父親的能量，這個事實不難理解，你能感受到嗎？這是你的父親新的生命形態。

他只是改變了外形，但沒有消失。”

“現在這一刻你心裏仍然能感受到父親的溫暖，這個溫暖，早已經融入了整個宇宙，整個宇宙的溫暖裏，就有父親的溫暖。

你在當下感覺到的光和熱裏，就有父親對你的愛。

他也在空氣裏，融入到風中了，當你覺得風吹過你的時候，就是你父親從你身邊經過，這一次他用風的方式安慰你，向你問好，你能感覺得到嗎？

你的父親生命的一部分，也被雨吸收了，被雲吸收了。現在他又可以回到地上，成爲草葉，花瓣，樹枝。

所以現在，你的父親擁有更豐富多樣的存在。他可以在每一片陽光中，也在每一滴雨水中，每一片草葉上，他以自己的方式悄悄向你打招呼，向你微笑，你看到了嗎？

如果你的父親，構成他生命的所有元素，不論身體還是心靈，都仍然在整個宇宙中存在，也都與你同在。那麽想想看，現在你那麽悲傷，你父親看到了會高興嗎？”

“不會。”

“現在你父親正在以更自由的形態陪伴著你，在跟你打招呼，你爲什麽還要傷心呢？”

“對呀。”她臉上開始泛起笑意了。

“其實，沒有一個人會真正消失，只是在變化。

你看一下我們脚下的土地，已經埋葬過多少人，我們無法知道，但幷沒有什麽東西真正從這個世界消失，僅僅是變化。

通過這些變化，新的生命會出現，舊的形態會消失，所以我們現在能够欣賞各種各樣新生命的形態，你不必去留戀那些舊的。

舊的樣式消失了，可是它仍然會以另外一種方式表現他自己。

所以，你可以把生命看成一種捉迷藏的過程，你通過每一個有限的現象，去找到那個無限。”

我繼續說：“現在你也去想像你跟你的父親在玩捉迷藏的游戲，現在能够讓你認出父親的唯一線索是什麽呢？

就是你的心感受到父親的愛意、溫暖。

如果有一樣東西能讓你想起父親，像你父親的笑臉一樣的讓你感覺溫暖，感覺到喜悅，那就是你的父親了。”

“老師，我知道了，我們吃水菓吧！”

她的臉上終於綻開笑容，把手伸向面前茶几上一直沒有動過的果盤。

二　對《父親的溫暖》一文的開示

蒙光按：《父親的溫暖》是我去年發的博文。整理文件時，偶然翻出當年事後追記的對話片段，心有所感，略做修改，成此小文。到今天（2009.05.26）該說是八年前的事了。現在重看時，雖感不足，但問題的癥結究竟何在，還是頗爲茫然。一時心血來潮，把這篇文字修改了一下，再發布在空間上。

師父看到後，給我發來信息：

師父：剛才，我無意中看到了你最近貼的「父親的溫暖」。本來看了晃過去就好，剛剛經行時，想起你寫的內容，心裡跑出一些話出来，想要跟你說才好，所以写了這封信。如果那內容是在以前發表就算了，但是以現在的你重發這篇文章時，應該加上補注。即當時你忽略了「人的業力」和「罪」。這是瑞劍老師常掛在嘴上的話。那篇文章是寫的很感性，可惜沒有講到最重要的業力和罪。人沒有遇到慈親的本願，是無法真的自由自在的。你說的都只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事実與否不知道。

只有還相迴向的菩薩方能如你說的那樣：「現在他又可以回到地上，成爲草葉，花瓣，樹枝。所以現在，你的父親擁有更豐富多樣的存在，他可能在每一片陽光中間，每一滴雨水中間，每一片草葉上面，悄悄地在那裏向你打招呼，向你微笑，沒有一個人會真正消失，只是在變化。通過這些變化，新的生命會出現，新的形態會出現」

又你説：「你不必去留戀那些舊的。舊的樣式消失了，可是它仍然會以另外一種方式表現他自己。所以，你可以把生命看成一種捉迷藏的過程，你通過每一個有限的現象，去找到那個無限。」一個佛教徒説出這様的話，是没有責任感的。

師父：由於有人反応我話沒說得詳盡，因此再作補充。「你不必去留戀那些舊的。舊的樣式消失了，可是它仍然會以另外一種方式表現他自己。」之所以會說講這樣的話是沒有責任感的，是因為此句話讓人誤解逝世的人能自由的以另外一種方式表現他自己。雖然新的生命會出現，但可不是自己能做主，而是受著業力在牽引啊！又[你可以把生命看成一種捉迷藏的過程]，生命可不是捉迷藏的過程，迷執的生命是受著業力（罪業）牽引在生死海裏輪回流轉啊！「人身難得今已得，佛法難聞今得聞，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生度此身。」願珍惜此難得的人身，好好聴聞佛法，做個彌陀子，往生報土，方能真正地幫助和自己有緣的眾生，方能再見親愛的人。

雖然当時的女学生，因君一席話而再展笑容，但那只是暫時的笑容啊！対她本身和她已亡的父親並無真的助益。「世間虛假，唯佛是真」，世界雖大，能帯我们出離三界流転的唯有如來本願的教法而已。

蒙光：師父，我也正想請老師開示一下：說到“罪”，我似乎是懂，但別人問起的時候卻不知從何說起。到底什麽是罪？

師父：老師説：「無知」就是罪。因為無知，而執着不該執着的，作不該作的。

蒙光：南無阿彌陀佛！真不愧是老師，我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啊！

三

蒙光按：以上是十四年前的舊文。重看時，以前沒有注意到的地方，現在看到了。這篇文章實際上前後兩節是正與反的關係，後一節否定了前一節，卻沒有進一步的建立，缺了最後的“合”。

當年我在與學生交流的時候，沈迷於禪宗的境界，所說的內容，主要是以法性、法身的角度來談。這在當時也對學生起到了安慰開導的作用，不能說是錯。不足之處，是境界講得高的時候，我們自身的機並不能相應。所以當時雖然學生破顔而笑、雨過天晴，但也沒有讓她對生死起進一步的反思，對佛法也沒能生出好樂之心。而我在自己說得高興且自以爲高明的當下，也容易産生自身已有悟境的錯覺。後來得到法師的棒喝，是很可貴的。但內心總有不能完全滿足的感受。

剛才重看時才意識到，原來法師的指正意見，也還只是說到了生命“罪”和“業”的負面，有否定而無建立，並未能如實讚歎法的真實和慈悲。若僅有“機”之懺悔，而無“法”之運作，則懺悔也容易墮入凡夫邊的造作，並非完全。剋實而論，真正了解“罪”和“業”的問題，是要在“法德”的熏習照育成熟後才行，這是學法者自覺精進於相續聞法的結果。而在說法者，仍應首先著眼於“法”的讚歎，而非機的自愧自責。

最初我雖在法性的層次上說，卻並未如一些人那樣否定父愛、視之爲必須捨棄的情執，而是順勢爲之，既然是放不下的，就更要昇華得純淨高明，所以能令她當下心開意解。只是當時還不知道，有以“極大慈悲母”的彌陀如來爲本尊的淨土真實教。在遇到真宗後，雖然很長一段時間，老師的講法都是聽得一頭霧水，但對先前只談法性而未得其用的講法，自然會有不足和空虛之感。而法師的開示，亦未能直指恩海光明，仍在生死此岸糾結罪業，令人望而卻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