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中日兩國佛教風氣的一種觀察

原创 蒙光 2020-09-23

讀書讀到這一句：“智士識己之度量，愚者暗他之淺深”（唐·義淨《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頗有感觸。

以前在朋友圈和群上分享了篇文章，今天心血來潮，想到相關的一些問題，就找出這篇文章，在群和朋友圈上重發了一次，順帶也表達了自己的意見和觀感。

日本的佛教/宗教气氛

文章作者說中華文化在日本，他舉出香港䢖得最好的道場——志蓮淨苑，和京都佛寺作了對比，結論不言而喻。文章作者直言不諱地讚美日本的佛教氛圍，對比華人的生活地區，打擊範圍就更廣了。
其實同樣的話，我曾經和身邊親近的朋友、學佛的同朋說起過，但總會有人聽錯話，會錯意。尤其是在大陸的教育背景下，很容易受到以玻璃心愛國而不知高下的愚頑者的攻擊。
不止一次，在網上有人質問我：中國有這麽多高僧大德，你爲什麽去學日本佛教？我哭笑不得。這就是典型的“愚者暗他之淺深”。自己有多無知膚淺都不自覺，對方有什麽好處都不知道，被門戶之見所限，一輩子也就是做個井底之蛙而已。如果我有大因緣福報，在大陸遇到適合我的教法（請注意，我只說我沒有因緣福報遇到，不要曲解成大陸沒有好的教法），你以爲我願意這麽蔴煩嗎？！要不拜託你給我找一個好的？並且要真的說服我！你又了解過我爲了尋求真實之道找了多久？打探過哪些法門？經歷過什麽？……

何況佛教就是佛教，哪分什麽中國日本。

可是在某些自居漢傳佛教本位的教徒來看，只有漢地本土的大乘佛教最正宗，其他什麽南傳、藏傳、和日本、朝鮮的佛教，那都是異端，能叫佛教嗎？

可是請問，真要強調國籍種族，中國人還能有福報來學佛嗎？還配學佛嗎？

以民族主義的立場區分，日本佛教固然傳自中國，而中國佛教也是從印度傳來，如果日本回流的教法和經典不足取，那麽中國人是不是也不該學印度來的佛教？

站在大中華的立場，佛教可是源自西方“蠻夷”“身毒（印度）國”的教法，學了豈不有失堂堂上邦大國的體面？當然只能學中華本土的儒教和道教啊！

又何況，日本佛教不但是中土佛教的法脈，尤其是密宗和淨土二教，本身即是中土的正脈，反倒是中土由於特殊歷史因緣斷了傳承。史料具在，有常識的人願意下些功夫，都不難了解這一事實。所以，面對在異邦延續千年，教法、教典、教團具備的大乘法脈，漢地的佛子要如何選擇？是維護斷傳承的面子，還是要續上繼絕學的裏子？

現在，又有人以印度、藏傳或者南傳爲正宗，攻擊漢傳佛教爲異端。其觀念看似與上述的漢傳正統派針鋒相對，其病卻是同出一源。皆以我見爲正見，飾慢心作發心，不知己之盲昧，而誣天下無光。無知自大，可悲可笑，正是末法時期的常態。

如果我們既無常識，又無眼界，卻心量褊狹、排斥異己，那麽不要說學佛，連“人”字的一撇都寫不成，也就更不必談法的取舍了。

我在另外一篇文章中也說過：

其實世界很平衡。

歐美、日本、香港和臺灣有很多自由，但我所觀察，歐美、日本和港臺同朋，普遍在信仰上的熱誠就不如我所見的大陸同朋。

因為得來容易，反而不珍惜。且社會福利太高，也滋長怠惰之心。

只能說在佛法立場上，各有其利弊，難言其是非。

——人世無常，眞理無我

——上面這話，不是因爲我對華人、尤其是大陸地區佛教現狀的評價很低，怕得罪了本土教徒，碎了一地玻璃心，所以特地要說幾句好話來補救。

對大陸佛教徒的整體素質和教界現狀，我不是局外人和觀察者，而是身在其中，只是接觸越久越是深感失望和痛心，對現狀，實在說不出什麽好話。但這並不是全部，只是一邊。

另一邊是，畢竟大陸的佛教信仰傳統延續幾千年，不是近百年來的斷裂就能徹底破壞的。大陸的“土德”始終都在，只是需要有能體會，能喚醒、激活其潛德幽光的人。

我觀察到的大陸和日本佛教徒的不同，除了華人普遍文明素質較低之外，還應注意到，大陸佛教徒對法的追求，更具有質樸的熱情和虔誠。

日本的佛法已經融入爲日本的傳統，成爲日本文化的底色。但一般人也因此習焉不察，沈溺於現代文明的方便和福利中，很難生起對生死無常的思攷和警醒，不少人信佛只是出於日常的習慣和家庭的傳統，少有源於內在的需求。

在一般民衆，其本色還好，受到現代文明洗禮的知識分子在這方面表現尤其令人不能滿意。

舉例來說，最近去世的泰斗級佛教學者辛嶋靜志先生，他寫過一篇《阿彌陀佛淨土的原貌》的論文，認爲淨土思想是從《般若經》發展而滲透到其他大乘經中的。當然此說並非他的創造，他只是將前代學者的說法推進一步而已。他的依據是什麽呢？依據就是進化論的思維定式，認爲精神思想和物質、技術一樣，是不斷累積進步、後來居上的。這是近代以來西方主流的、也是最典型的唯物思想。依此見地，自然可以推出，淨土不是世尊的親說，而是一代又一代佛教徒的不斷堆疊追加的傳說，是民衆與僧侶們共同虛構、幻想而捏造出來的烏托邦。

他的妙論不止這些，還有“阿彌陀佛”與“無量壽”“無量光”的用詞和意思不同，原來應該不是一個意思，是後來經過翻譯被當成同一尊佛的，如此等等……

如果了解到這位學者是出生於淨土真宗世家的真宗門徒，恐怕更會深感震驚：如果阿彌陀佛、淨土這樣的觀念，都可以視若無物地在語言學上加以拆解分析，把“阿彌陀佛”和“無量光”“無量壽”在字面意義上的不同，引伸出各自是不同存在的結論，他們要如何才能落實對於淨土和阿彌陀佛的信仰呢？

這樣的例子並非個案。去年在本山學習，我聽一些頂級學者用當代人的常識和理性來講淨土真宗教義，當時就感到不可思議，非常困惑：他們是怎麽做到把經驗理性的思維方式和僧侶的身份結合在一起的？到這個地步居然不會精神分裂，只能說他們是太不認真、太不當真了。

幸好，不是所遇的僧侶教授們都是如此。我在《如來的管道》一文中，稍稍言及我的不滿，也著重敘述了一位有正見的導師給我的影響和感動。但如果就全體現狀來說，實在不樂觀。反觀大陸的同朋，在求法的熱忱和行道實踐上的表現，也確有日本同朋不及之處。

老師私下曾和我們說過：在日本，沒有人知道我的價值。在我理解，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日本的佛教氛圍“太濃厚”了，到處都能聽到法座，講者往往都是頭銜高貴的大法師、大教授，講題也顯得專業高深。至於其見地、內容的真假深淺，恐怕沒有多少人肯費心分辨，即使有，也未必有能力。如此一來，又怎麽會覺得有真實傳承和信心人格的老師可貴呢？

但在華人地區，老師一人就吸引、影響了無數人，直接推動了香港、大陸、台灣三地淨土教法的普及和深化，讓正宗的善導大師教義在華人地區開始被了解和關注，其意義不可估量。這些都離不開港、中、台三地華人向道求法的熱情。華人真宗信徒對教法的熱忱，隨著交流的深入，越來越受到日本一些同朋的關注，且爲之讚歎和驚奇。這些事實，之前在群和空間上也多少與同朋們分享過。

身在文化斷裂的時代，保持信仰是困難的，能信佛、聞信真實教法，更是難中之難；但是仰承如來的加護、傳統的力量、土德的蔭庇，我們華人佛教徒的信德與熱忱，自有其無可比擬的尊貴價值。也許，這才是未來華人佛教中興的真正動力，我對此充滿信心。事實如何，有待同朋們實踐和驗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