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土真宗管見》之(五)淨土真宗與淨土宗的相異

原创 鈴木大拙 整理 蒙光 2022-09-19

《淨土真宗管見》之(五)淨土真宗與淨土宗的相異

淨土宗與真宗都屬淨土系的宗旨。淨土是“清淨的國土”,真宗正確的說是淨土真宗,而真宗是實際一般的慣稱。真是“真實”的意思,真宗的信者主張,他們的教是真實的他力。相對的,淨土宗的教,雜有自力的觀念,所以不是真實的他力。因此他們在“淨土”上加一個“真”字,稱為“淨土真宗”。

淨土宗教義與真宗教義主要的相異,從本質上看,有以下兩點:

第一、 淨土宗與真宗一樣徹底相信彌陀本願力,但必須反覆稱念名號。相對的,真宗強調信,不一定強調反覆稱念佛名。淨土宗的開祖法然,在他的主著《選擇本願念佛集》的開頭就是“南無阿彌陀佛,往生之業 念佛為本”,所以他的主張是什麼,非常明白。

相反,真宗開祖親鸞聖人,與其師一樣,有主著《顯淨土真實教行證文類》,而於其中開說“至心信樂”,稱此為大信心,又叫“選擇回向之直心,利他深廣之信樂,金剛不壞之真心”。法然以念佛為主,親鸞以信心為主,在這裏看得非常清楚。

 第二、淨土宗認為各種善行有助往生,所以獎勵行善。相對的,真宗認為這樣就有自力的殘渣,它主張只要對彌陀從心發起信,彌陀就會無條件攝取信者,確證往生淨土。

奉獻彌陀的念佛,稱念再多,想藉此功能往生淨土都是自力的行為;一念信心是證涅槃的真理,其餘念佛稱名,不外乎是對彌陀的感謝,這是真宗的力點所在。

第三、 所以淨土真宗信仰的根本奧底是:我們這些個個的存在,都被業所束縛,所以罪很深,因為業必與罪關連。為業所縛者,不能以自己的力量來解脫自己,所以必須依靠對一切眾生無限慈悲,經常伸出援手的彌陀。

《淨土真宗管見》之(五)淨土真宗與淨土宗的相異

這裏對我們的要求事項就是對彌陀,我們要徹頭徹尾站在完全被動的立場,意思是說只要我們的心受到自我觀念、自己信賴的觀念所囚,我們就會被業所囚,被因果法則所包纏著,所以必須把根本的“我執”之念掃蕩盡淨。時節一到,我們的心中就會湧現把我們與彌陀相連結,把我們變成是彌陀的信仰。

由於這個道理,我們這些必須順服因果法則的人,無法成就任何種往生淨土因的行為;所謂的善行,從絕對價值的觀點看,可以說都不是善行,因為所謂的善行,對我們這些相對地附帶有條件的人來說,經常深深地植根在究竟無法脫舍的自我觀念之中。

所以無量光、無量壽的彌陀,經常在對方,向我們招手,呼喚早日超脫生死之流;“信”就是我們對這個呼喚的應答,而當這個應答出現在實際生活上時,就超脫了生死之流。

《淨土真宗管見》之(五)淨土真宗與淨土宗的相異

淨土宗與真宗,或者把他們分成自力與他力來看,在念佛的態度上,會顯露怎樣的不同呢?《安心決定》說得最清楚:

自力念佛之人,將佛推置於西方,以我身為空白之凡夫,時或念及佛之他力而稱名號,故佛與眾生疏遠。

道心稍起之時往生亦覺近,念佛之心倦,道心亦冷之時,往生亦極不定矣。凡夫之心,發道心亦稀故,常為往生不定之身;待至臨終,無決定心故,口雖時時稱名號,實難可靠之往生也。

譬如宮仕,時得參見主人,故但思如何投合佛意,追從於佛,欲承往生之恩;如此心念,機之安心與佛之大悲各別隔離,是常與佛生疏之身也。類此者,往生誠極爲不定也。(44-45)

(原注:《安心決定鈔》不知是誰的作品,但是可說是傳承真宗精髓的作品。《蓮如上人御一代記聞書》中有如下的記錄,非常值得玩味。“(蓮如)說:雖閱讀四十餘年,還是沒有讀完。又說:就像挖掘到黃金一樣的聖教。”)

從這裏我們可以清楚看到,自力信者對佛陀的關係,不像他力信者那樣的親密而充滿了信賴;自力企圖以努力修來的某些功德——包括稱名——贏得彌陀的恩寵。這種態度表示,佛陀與信者之間,存著一種分離與不調和,自力者就是這樣造成一種在他力者從來不會有的隔閡,這種隔閡會成為往生確定的阻礙,而失落了心中的安定。

相反地,他力者極爲強調彌陀第十八願的意趣,他們說此意趣一經徹底,往生就能確定,信者就能解脫從分離感而來的一切煩惱。

《淨土真宗管見》之(五)淨土真宗與淨土宗的相異

再引一段《安心決定鈔》的文章:

此經定散文中,唯標專念彌陀名號得生,三經唯顯此願也。

言領解第十八願者,即是領解名號。領解名號者,即是領解阿彌陀佛代眾生成就願行,而先於機成就往生之刻,以十方眾生之往生為正覺之體也。故念佛行者,若聞名號,當作是念:噫!我往生早已成就。誓若不成就十方眾生之往生者,不取正覺之法藏菩薩,成正覺之果名故。

又禮拜阿彌陀佛之尊像,當作是念:噫!我往生早已成就。誓十方眾生若不生者,不取正覺之法藏薩埵,成正覺之尊形故。又聞極樂之名,當作是念:噫!我往生之處早已成就。誓眾生不生者,不取正覺之法藏比丘,成正覺所成就之極樂故。

言機者,無佛法、世法二種善根,唯知作惡之機。從佛體成就恆河沙數之功德故,為使如我等愚癡惡見眾生得樂之極故,言極樂也。雖言信本願稱名號,以為他方外佛之功德,於名號不下功夫,則不遂往生等者,誠可悲之事也。

若發起「佛已成就我等往生之相,言 南無阿彌陀佛」之信心者,佛體即是我等往生之行故,一聲之處,往生決定也。

當領解,聞阿彌陀佛之名號,頓知是我之往生,我之往生即是佛之正覺也。

阿彌陀佛成正覺與否,雖猶可疑,不可疑我之往生是否成就。若有一眾生不得往生者,佛則決定不成正覺故。

知此謂之領解第十八願也。誠欲往生淨土者,眾生應自發願勵行。

然今之願行勵於菩薩之處,感果成在我等之身,是超異世間、出世間因果之理,故和尚﹝善導大師﹞讚此云:「別異之弘願」也。(21-27)

《淨土真宗管見》之(五)淨土真宗與淨土宗的相異

願行由菩薩去修勵,而感果成在我們身上,這種想法就是回向的原理,所以說一切回向都是由他力生起的。將“真宗是什麼?”姑且置之,先討論“阿彌陀佛的本願力”,道理就在於此。

這是非常值得注意的思想:本願力就是彌陀的悲願力,是發自如來的大悲,如果不是由於這個原因,我們眾生就脫離不了業的繫縛。

自力就是業的本身,所以依賴自力,沒有脫離業的繫縛的道理。在道德的世界,一切自力都是增上緣,在此因果關係中,業具有絕對的支配力,回向更沒有出場的餘地。

回向的世界無論如何與業的世界互不相容,回向只有在他力增上緣的世界才有可能。他力又是悲願力,所以對只談道德的人來說,宗教的世界完全是超越性的世界。

《淨土真宗管見》之(五)淨土真宗與淨土宗的相異

再說,宗教與道德不同,有其溫暖的地方。道德隨時都穿著禮服,沒有地上可躺,道德寬鬆不得。而宗教則沒有隔閡,起居都在彌陀懷中,這是因為本願力之故。

正因為這樣,從他力信者來看,彌陀並不在一個距離他們遙遠的天界。不但如此,他們實際與佛同生,活在佛中,“朝朝與佛同起,夕夕抱佛而臥”,這是很顯然的事。對他們來講,彌陀既不是向著他們站著,讓他崇拜的對象,也不是他們思索的對象。

站在業與生死世界非常有用的論理性知識的立場看,彌陀與我們這些無知罪深的人完全相離,是在一切方面都不相關的一種存在。然而,讓人超越這個二元論理,絕對矛盾而對立論理的,正是他力之信。

當這個“超異世出世間因果之理”的信仰確立的時候,以真宗的話來說,就是“住於正定之聚”了。信是永遠的神秘,真宗的真實性與生命就是植根在這個神秘之中。

《淨土真宗管見》之(五)淨土真宗與淨土宗的相異

以《安心決定鈔》的話來說:

凡言念佛者,憶念佛也。「佛以大願業力成就功德,斬斷眾生生死繫縳,令生不退真實報土」,憶念此理,而發歸命之心,乘本願者,三業皆托於佛體,登佛果正覺。故今所言念佛三昧者,我等雖稱禮念,非我之行,當知是「唯行阿彌陀佛之行」。(84)

我們或許可以說這就是“活彌陀的生命”或“死為亞當而生為基督”吧。

真宗信者與淨土教其他的同信,意見相異之處如下:“其他淨土信者是自力與他力交雜,不是純粹的他力,如果要論他力,必須完全廢去自力一切要素,如果帶有絲毫的一點自力色彩,不但在理論上難以支持,同時也叛逆了彌陀對一切眾生所抱持的普遍之愛。”要由心信賴彌陀本願,就不能抱有一點點的自力念頭,如果抱有絲毫自力之念,就會破壞基於本願之上所建的一切設施。

從字面上講,自力就是自己的力量,也就是自我的意志。自我意志在我們所住的這個生死世界,非常有用而且有各種的意義,但是佛教徒所想完成的,乃是脫離相對世界的繫縛,實現具有永遠價值之物。

《淨土真宗管見》之(五)淨土真宗與淨土宗的相異

淨土真宗的開祖親鸞聖人把自我意志叫做“計度”,“計度”就是為了要往生而“苦下功夫”、“訂立預定”、“訂定計劃”、“持有某種意向”的意思。親鸞以爲淨土教信者要接受彌陀本願,所必要的就是絕對信或金剛不壞的真心;而能形成阻礙的東西,就自力的本質而言,就是這個“計度”,所以他徹頭徹尾地加以排斥。

在他寫給弟子的信中,有如下一段話:

所謂自力,就是行者隨著自己的緣,自己稱念佛號,自己修行善根;依賴一己之身,以自己的心去計度,修飾散亂的身口意,想憑藉所積福德,往生淨土。

所謂他力,就是信樂彌陀如來誓願中選擇攝取的第十八願,念佛往生的本願。因為是如來的誓願,所以他力是以無義為義,這是聖人所說的。義就是計度,行者是自力的計度,所以有義;他力是信樂本願而往生必定,所以是無義。

因此,己身不論如何惡,也不要想如來會來迎否,因爲凡夫本就是煩惱具足,往往所想都是壞事。也不要認爲只要心善就能往生。凡是自力的計度,都不能往生淨土。(末燈鈔)

《淨土真宗管見》之(五)淨土真宗與淨土宗的相異

首先,根據親鸞,彌陀本願是完全超越人所能理解的、不可思議的事實。所以信者一經“信心決定”,則對於支配這個相對世界的法則、經驗、事象,可能都不會感到任何煩惱,對於如何才能從罪業中被救,成為適合往生淨土的人等等問題,信者是完全超然的,只要完完全全把自己交托給本願的不可思議力就行了。

對世上的事,不去掛心,也不生氣,百不知百不會;在佛的無礙之光籠罩之下,像風吹,像花開一樣,自由自在就行了。

親鸞常常教人不思善,不思惡,要委身於本願的不可思議,活得“自然”。

“自然”的意義就是捨棄自我的意圖,徹底相信本願。凡夫往生之道,彌陀已經預先設好,我們站在完全被動的地位。這是知性反省的極限,不是知識所能到達的神秘,是直觀覺知的,也就是無條件地接受得到的,換句話說,就是絕對信。

用真宗的話來說,就是“一念發起,入正定聚”,是“信心之人,其心已常居淨土”。得到真實信心,不退轉信心的真宗信者,其位與彌勒菩薩相等,這是真宗的人所常講的意義最深的一句話。

《淨土真宗管見》之(五)淨土真宗與淨土宗的相異

很顯然,真宗所勸的信,具有與一切諸佛成就的正覺相同的心之狀態。至於真正的至上正覺,就得待到信者前往淨土。只要信者還是這個世上的人,身上還是會惹起相應的不淨行為,心中也許還抱有煩惱,但是其“心”已經在一切諸佛所住的地方,即淨土。

這種神秘的過活,就是一種隨順著彌陀本願所安排的人的活動,特別是靈性活動“自然法爾”的生活。

此身處在時、空的世界,而心卻在另外一個世界,色身既然不能不如此,所以也要過著惡的生活,但是心——在任何意思上——心卻在淨土與一切諸佛親近,這種事如何才有可能呢?

關於身與心的心理性、哲學性問題姑且不論,一個完整的個體又怎麼能同時處在兩點上呢?以論理來說,就像前面已經提過的,真宗的語言,確有許多難於理解之處,而實際上也是知性所不能瞭解的。

《淨土真宗管見》之(五)淨土真宗與淨土宗的相異

但是真宗信徒們所說的話中,有一點可以這樣解釋:即一般而言,宗教性直觀的本質,存在於對“與絕對價值的領域”有所接觸的確切自覺;而這個領域對由感覺與推理所構成的世界來講,它不但是不具時間、空間的關係,反而能形成它的根底並且賦予價值。如果沒有了這層意義,這個世界就會變成如夢、如露、如幻、如電的東西。

心與身的關係,此土與淨土的關係,罪業與正覺的關係,其他許許多多的對立關係,從這個世界的觀點來看,都是無法測度的神秘;但是這種神秘,借基督教的口吻來講,如果瞭解了可稱為超自然的世界之後,就會變成當然的、能夠接受的東西,這是蘊藏在人心之中,剛被提出來的真理,就是“開顯的真理”,也就是基督教所說的“天啟”。

這裏又蘊藏著本願與名號的不可思議,實際上這也就是他力的不可思議。不可思議——這就是信。

淨土真宗管見:

(一)無量光壽 ·誓願 ·信心

(二)人格•業•空(上)

(三)人格•業•空(下)

(四)漢譯《無量壽經》概述

(五)淨土真宗與淨土宗的相異(本篇)

(六)真宗與基督教的比較(上)

(七)真宗與基督教的比較(下)

(八)僧侶·回向·業報·聞·祈禱·超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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