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茶的安心

原創 蒙光 2021-07-04

一茶的安心

小林一茶(こばやし いっさ、1763年-1827年),日本江戶時期俳句詩人,本名彌太郎,別號菊明,二六庵等。1818 年 5 月,長女聰(さと)出生,但於1819年6月過世,一茶甚悲,於一年間作俳文集《俺的春天》(おらが春),記述愛女之生與死,真切感人,是其代表作。其中一段自述其淨土安心,耐人尋味。譯介如下。

一茶的安心

口口聲聲“他力信心”“信心”,一向標榜他力而著力乞求之輩,終為他力繩索所縛,頹然而墮自力地獄之炎中。

其次,曰我穢土凡夫,乞賜黃金之身。以為求佛愈切,所得愈備,自謂五體已染功德成佛身,作此姿態者,正是自力之罪魁。

問曰:如何用心,方合宗門行儀?

答曰:别無其他。但將自力他力云云之塵芥,盡付築羅沖*。後生一大事,投身如來前,曰:地獄也好,極樂也罷,憑君發付。所仰者唯此而已。

既已如斯決定,不可口念南無阿彌陀佛,行如長足蜘蛛,結慾網於春野,避人眼目,利己爲先。雖為渡世,然斷不可有一毫之盜心。

如此持心者,不必揚聲念佛,不求而佛亦來護,是則當流之安心也。不勝惶恐。

歲暮無他唯任君  

五十七齢 一茶

文政二年十二月廿九日

*築羅沖:中世日本評書藝術中出現的虛構地名,位於日本與唐土(中國)海水交匯處。在傳說中,這裡是神界、人界交接的地方,會與神或異界者交流或交戰,如人與修羅爭戰,日本與蒙古軍交戰,日本猿與唐土猿交戰。

一茶的安心

謹述其意:

以“他力”的口號自我標榜,著意顯露自身因頂戴了“他力”而與衆不同者,其實只是自我的執念換了個“他力”的標簽而已。

又以自身穢惡不實,認爲不需自身努力,即已蒙佛賜予如佛之光明功德、莊嚴相好之金身,如佛般殊勝,這也是從自我中心出發欲望膨脹之罪相。

前者過於強調法的殊勝,精進雖好,卻墮於自力。後者推諉機之不堪,一廂情願以佛功德慈悲為口實,因此放縱而墮於下流。

真實信心,是中道。

一茶的安心

捨棄一己計度,不顧自力他力之種種名相分別,一心如赤子般信憑如來,唯知如來是慈親。地獄也好,極樂也罷,皆非我所知,後生一大事,任憑如來處置。

(光按:此處尤其可見,往生不是以“欲生”爲中心,而是以如來的大悲、本願爲中心。所以信的對象,不是“自己殊勝故能往生”,而是“如來慈悲必救度故”,不勝感激慚愧,如此方為正確的安心。)

如此安心者,於生存之時,不可以如來救度爲藉口,放縱私欲。真正的念佛人,於此世的立身行事,必定正直善良。

如此持心,即是真實念佛人。

一茶的安心

結尾俳句:“歲暮無他唯任君”,因此時已是年尾最末一日,己身亦已步入年邁晚景,體驗過人生苦樂相參而終歸於幻滅的種種,甘苦備嚐後,深知世間虛假不實,不作無謂之計度希望,唯任“君”(如來)安排吧!唯有如來世尊,是真實父母,是大安慰。

附:一茶書法與詩三首

一茶的安心
小林一茶書法

いたれりや仏の方より花衣

至也哉,佛賜之花衣

按:此是一茶致指月上人的詩。指月上人從一茶學俳句。時上人新任住持,一茶書此以賀。此“花衣”,應指新任住持穿著的袈裟。因爲日本僧侶的袈裟都極爲華美莊嚴,住持是代佛住持傳道的職守,故說是從佛賜的“花衣”,此衣即如來的象徵,故以“至也哉”讚歎之。

一茶的安心
小林一茶舊宅

只頼め頼めと露のこぼれけり(1814)

tada tanome/tanome to tsuyu no/kobore keri

只是信賴信賴地 露珠落下

按:在真宗,“賴”就是一心信憑。這裏的“頼め頼めと”,是指露珠落下的姿態和聲音,令身爲念佛人的詩人,起了關於“信心”的感動和聯想。

露珠從草葉上滴落時,就是單純地落下,既沒有猶豫,也不會中途改道或變形,自然而柔順,無一絲滯礙,這是信賴的姿態。而露珠掉落的嘀嗒聲,聽來也像“tanome(賴)”的聲音。“tanome/tanome to”,是連續的滴落聲,如信心與念佛聲的相續。

此聲此景,令身爲念佛人的詩人,生起關於“信心”的感動和聯想。其眼中所見、耳中所聞的露珠滴落之姿,亦成“信心”的說法和妙味。也唯有信心念佛人,能從這日常的物象中,感受到此難得的法悅。

一茶的安心

蝿一つ打てはなむあみだ仏哉(1814)

hae hitotsu/utte wa namu amida/butsu kana

打一只蠅 亦南無阿彌陀佛哉

按:這是生而爲人,日常生活中常要面對的無奈之一種。蠅若不趕,擾人活計,令人心煩。但同爲衆生,人並沒有權利爲了自己方便而趕走甚至傷害蒼蠅,不得已爲之,無法心安理得毫無愧疚。無奈之際,唯有“南無阿彌陀佛”而已!

此“南無阿彌陀佛”聲中,有對自己自業自得地被縛於業緣的反省懺悔,也有爲如此不堪無力的我,亦蒙如來攝護救助的感恩。於蠅子,同爲如來子、同生安樂國的祝願,與無意間、不得已侵擾傷害的愧疚,自他彼此、順逆善惡之因緣,皆交托如來,種種矛盾紛擾,千言萬語,都滙入一句“南無阿彌陀佛”,是如來的大悲方便。

一茶的安心

附 原文:

他力信心信心と、一向に他力にちからを入て頼み込み候輩は、つひに他力縄に縛られて、自力地獄の炎の中へぼたんとおち入候。其次に、かゝるきたなき土凡夫を、うつくしき黄金の膚になしくだされと、阿弥陀仏におし誂へに誂ばなしにしておいて、はや五体は仏染み成りたるやうに悪るすましなるも、自力の張本人たるべく候。

問ていはく、いか様に心得たらんには、御流儀に叶ひ侍りなん。答ていはく、別に小むつかしき子細は不存候。たゞ自力他力、何のかのいふ芥もくたを、さらりとちくらが沖へ流して、さて後生の一大事は、其身を如来の御前に投出して、地獄なりとも極楽なりとも、あなた様の御はからひ次第あそばされくださりませと、御頼み申ばかり也。如斯決定しての上には、「なむ阿みだ仏」といふ口の下より、欲の網をはるの野に、手長蜘の行ひして、人の目を霞め、世渡る雁のかりそめにも、我田へ水を引く盗み心をゆめゆめ持つべからず。しかる時は、あながち作り声して念仏申に不及、ねがはずとも仏は守り給ふべし。是則、当流の安心とは申也。穴かしこ。

  ともかくもあなた任せのとしの暮

五十七齢 一茶

文政二年十二月廿九日

光按:譯文得正耀師兄指正審訂,特此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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