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嗁聲聲動客心_淨土真宗法雷學派

原创蒙光 2021-08-11

小兒學日語一段時間了，我讓他試讀小林一茶的俳句。

之前他自己學習和我們討論的一些成果，見於一茶的安心這篇文章附的兩首俳句的重譯和領解。

今天小朋友興奮地跑來說，他又讀懂了小林一茶的一首俳句，於是免不了和他有一番探討。

在一茶的漢譯詩集《這世界如露水般短暫》中，譯文和原文如下：

黄莺

一边尿尿，

一边念妙法莲华经……

鶯や尿しながらもほつけ経

uguisu ya/shito shi nagara mo/hokkekyō

譯者沒有正確領解詩人的心靈世界，對其微妙措辭體現出的心態完全沒有體會，譯得很粗略

此句凖確的譯文應是：

鶯呀，尿尿也在聞法。

原文的“尿尿”和“聞法”這兩個動作，不是“一邊……一邊”的並行關係，而是“就算……也”的強調。黃鶯兒連尿尿尚且憶念聞法之聲不離口，平時就更不用說了。

在日語中“聞法”一詞的發音，接近黃鶯啼叫的聲音（ho－hokkekyō），據說蓮如上人臨終前也在聽著黃鶯的啼聲，感到極大的喜悅。上人耳中所聞的鶯聲，仿佛在慇勤勸諭著“聞法、聞法呀！”從此在真宗傳統中，“鶯啼”成爲衆所週知的象徵。因爲真宗的教法，極於聽聞。

這鳴聲從蓮如上人開始，傳唱不衰。

在一茶之前，日本歷史上出現過一位名清九郎（1678-1750）的念佛人，被推崇爲“妙好人”的典範，其入道因緣甚爲奇特。

清九郎原本是目不識丁的流氓，對佛法毫無興趣，岳父和妻子卻是純情的念佛人。他在耕田時，連續十天，都有一隻黃鶯飛來對他鳴叫。到第十一天，他被想聞法的母親拜託，不情願地背著老娘去寺院的法座聞法。到寺院後，就被寺裏的和尚帶領著，參觀了一些向信衆展示的法寶文物。

展出的文物中有一件蓮如上人臨終時放在枕邊的鳥籠。清九郞聽和尚解說了這個鳥籠的來由，想起十天來對自己鳴叫不休的黃鶯，內心深受感動，從此開始聞法。

後來清九郎以其對信仰的赤誠、領解的透徹和行爲的超然，成爲日本歷史上最有名的一位念佛“妙好人”。

參攷鏈接：浄土真宗正信寺 (shoshinji.jp)

一茶當然知道蓮如上人的典故，也必定聽說過（在日本可說是無人不曉）清九郎的事迹。所以到了一茶的時代，鶯鳴聲聽在一茶這位念佛人的耳朵裏，就是聲聲聞法的勸勉和念茲在茲的感動。

一茶以詩人的敏感和孩童般的天真之眼，看到黃鶯即使在尿尿，口中也念念不忘著“聞法”。這當然首先出自一茶自身的經驗。與清九郞相同，一茶也是日本史上有名的妙好人。在一般人眼中，一茶終身過著貧苦孤淒的生活，但他在內心卻時時憶念佛德、活於念佛三昧的滿足和喜悅。即使小便之時，”聞法“、”念佛“的憶念，也不期然而然地從心中冒出，這是念佛行者自得於心的體會。正是平生的聞法憶念，令法德熏上身，在日常生活中雖欲忘亦不可得；此時擡頭看到黃鶯，聽到啼聲，想著”黃鶯呀，你也和我一樣啊！“原來我與黃鶯，同被提醒著聞法、被大悲慈親擁於懷中的事實，眼中所見，耳中所聞，無不可親。

這其中最要緊也最易被誤解的地方是：念佛人通過聞法會發現，原來“聞法”的心意，並非從自己出發的決定，是被不思議的光明所催、被攝受吸引來聞法。從聞法中真切地感受到，眼前的事事物物，都有佛慈悲的光明在躍動、在呼喚著自己。恩海無量，光明遍照，自身被大無比的力量吸引著要來聞法，欲罷而不能。從聞法中覺受到無可比擬的樂趣，其滿足感，比世間任何人給與的讚美都更真切、更充實，所以世間的毀譽得失，自然也就不再那麽掛懷。

《阿彌陀經》中說，極樂淨土“常有種種奇妙雜色之鳥：白鶴、孔雀、鸚鵡、舍利、迦陵頻伽、共命之鳥……，晝夜六時出和雅音”，往生淨土的眾生聽到鳥的鳴聲，“皆悉念佛、念法、念僧。是諸眾鳥，皆是阿彌陀佛欲令法音宣流，變化所作。”佛的慈悲，並非只限於淨土的莊嚴，而會化現爲娑婆的名號音聲，爲黃鶯鳥的鳴聲，來提醒我這流浪於娑婆客旅的孩子：自身行住坐臥、喫喝拉撒，皆在慈親無礙光攝取中。這種“我雖健忘，卻有不忘我的如來”，被提醒著“聞法”的“被動”的體驗，是“他力”法門最微妙而真實的趣味。嚐過此甘露味，世間俗人炮制的茶飯就再也難以入口下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