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來的管道——桑原老師的一課

整理 蒙光 2021-05-30

本願寺的西山别院對外掛牌，有“禮教修習所”一名。依照傳統，僧侶得度之前，都集中在此經歷一段嚴格的封閉習禮。所以在西山別院的生活和修學是一體的，每日的學習不只是文字理論、穿搭儀軌，更是具體的言行舉止。從同學的僧侶、指導老師們的身上，我們切實地看到、感受到法的運作、頂戴著佛功德的攝取守護之光。

桑原淨信老師是北美開教區的負責人，此次帶隊前來得度。按他的身份，毫不誇張地說，就是一方大老。但是，由於語言交流的不便，桑原老師的身份，我是到學習快結束前才知道的。

從進入修習所開始，十一天高強度的學習程，他二十四小時全程陪同，處理各項大小事務，並兼翻譯。在西山別院，每天從清晨的打掃，到晚間的巡視，處處時時都可以看到桑原老師的身影、聽到他和同朋們交流的聲音。

最初，在不知情的我看來，桑原老師並不起眼。習慣了他的存在，以為只是西山别院的工作人員，一般負責雜務、翻譯的老師。每天所有同朋的狀況他都要一一落實，而我也理所當然地，想喝熱水找他，沒有肥皂盒也找他……

本期學員的構成比較特殊。原本這一期是面向歐美教團的專門班，我們從大陸和香港來的三位同朋，臨時作爲插班生編入。所以發下來的所有材料，流程表和課程資料等等，全部是英文，連日本人名都一律用羅馬字母拼寫，不標日文旁注。除非老師主動出示，無從知道這些字母對應的日文和漢字。

所以到最後一天，上午課程結束，桑原老師在慣例的通知說明後，說下午由他來上課時，我喫了一驚。

看一下既定的時間表，給的課程標題也很簡單：“總結發言”，講師是：Joshin Kuwahar。才知道這是桑原老師名字的羅馬拼寫。

十一天的學習，除了首尾三天的準備、得度和外出參拜，我們八個白天安排了滿滿的課程。本山請來的都是龍谷大學及其他大學、研究機構的大牌佛教學者、教授，都有留學、講學歐美的資歷，全英文授課。但是老實說，聽到第八天時，頗感失望。

真宗學的課程內容，基本都是學者的概念遊戲，感受不到根植於信心的生命和熱情，語言也是平鋪直敘、晦澀無味。一些核心問題，講師們在各自的主題闡述中都會涉及，但都是自說自話，彼此間並無基於信仰的共識，只求自圓其說，不談師承傳統，更沒有眞實的生命體證。

大學教授尚且如此，桑原老師這樣一位“大學輔導員”式的行政人員，又能說出什麽新鮮東西來？

沒想到，桑原老師完全挽回了我對課程的印象。

最後的總結發言，他的分享充滿了法味和力量，比其他所有的教授、學者更為精彩。

先是上午課結束後，我們請示桑原老師：下午要帶什麽教材？

桑原老師說：全部！

——太誇張了！根據課表安排，不過一小時的課時，我們要帶上全部的教材？

我們這次發的教材，包括：《淨土三部經》（二冊）、《七祖聖教》（印度、曇鸞二卷）、《親鸞聖人全集》（一函二冊）、《御文章》、《淨土真宗指南》八本，回來稱了一下，有六斤重。

一小時時間，這些書老師都能用上？

下午開講，老師讓我們首先打開《親鸞聖人全集》，找到《歎異鈔》第二章：

“諸位翻山越岭走過十餘國的國界，不顧身命來此的目的，不外是為了詢問往生極樂之道。但是若羨慕我，以為我除了念佛以外還知道另有往生之道，知道其它法門等，那就大錯特錯了。”（『歎异抄』第二章）

桑原老師問：從關東到京都，大家知道那是多遠的路程嗎？

有同學舉手：新幹線坐兩個小時。

大家都笑了。

桑原老師笑著說：哦，新幹線！那是約四百英里的路程，在當時沒有新幹線，只能靠步行。

不但如此，路途中有難以預計的各種危險，自然的災害，人爲的盜賊，及瘟疫等等。在路上要走十天半月的時間，而且，要冒著生命危險。是什麽樣的信仰，值得這些前輩門徒們，不惜生命也要求取？

今天，我們也要提出同樣的問題：在座的大家，大老遠從世界各地來到這裡，進行這十一天的學習，是為了什麼呢？

請大家帶上所有的教材，大家拿著這些書，首先感受到的是重量吧？就是要讓大家多少體會一下，經書的分量。作為僧侶，一定要熟讀『三經』、『本典』、『御文章』、三國七祖的著作。

『本典』即是親鸞聖人的法身。曾經有一位前輩教導我：永遠不要抱怨經書重。那是救度衆生的法，是聖人、高僧們的心血和生命。

我們將來肩上所負的，不止是經書的重量，更是身爲僧侶的責任。沒有這樣的自覺，現在退出得度還來得及。

今天，單單本願寺派的信徒數量，在全日本佛教徒中位居第一。這是什麽樣的宗教？

凈土真宗不講奇蹟、神通，學習淨土真宗不是為了改善我們和生活環境，而是學會面對、接受事實。

凈土的力量不是只在死後的往生淨土，也給我們力量面對生活的苦難。

我從小爸爸媽媽白天工作很忙，所以在奶奶身邊長大。爺爺是真宗的布教使，經常外出講法不在家，最親近的人就是奶奶。

記憶中的奶奶，從來都是笑咪咪的，每天到佛前做課，都是說：“阿彌陀佛，好感恩哦！”小時就是伴隨著奶奶歡喜的念佛聲度過的。

我一直以爲奶奶只有爸爸一個兒子，所以我從來不了解伯伯和叔叔意味着什麼。長大後，我才知道，奶奶曾經失去過三個兒子，大約在他們兩歲、四歲的時候。

爺爺是布教使，曾經被派到滿洲里傳道。戰敗後遣返，作爲戰敗國的國民，一路受到死亡、迫害，恐懼和羞辱，備嘗艱辛。回到家鄉，一切從零開始，什麽都沒有。

各位到這個年齡，不用我說，很多人也都能了解生活的艱難和痛苦。盡管是這樣苦難的人生，我看到的奶奶，是每天都笑眯眯地，帶著我一起做課，向阿彌陀佛道謝。

從奶奶這裏，我看到信仰超越苦難的真實力量。這樣真實的信仰，才是我們要領受和傳達給更多人的真理。

成為真宗的僧侶，不是穿著袈裟時才是僧侶。真宗僧侶更是內在的態度，要在心裏二十四小時穿著無形的袈裟。得度期間學習的知識和儀規只是真宗非常小的部分。

有位名校的校長在畢業典禮上致辭說，當我們的學生畢業時，我不希望學生們是為自己獲得的學歷和知識而驕傲。而是更加充分地意識到自己的無知，深刻的內省自身而謙卑。意識到自己的無知比知識更為重要，這也是學校的價值所在。

貪嗔痴是我們生命的實相。作為真宗的僧侶，有機會向大眾講說佛法。但是我們是“使者”（messagener），在海外稱爲“開教使”，在國內是“布教使”。

我們是被如來差遣，傳達阿彌陀佛慈悲信息的使者。有的宗派用“師”，但我們不是。

因爲我們不是在教導人，只是在傳達救度衆生的真理，這救度的真理和功德，來自佛，是他力。

就如澆花，花與水龍頭隔著很遠的距離，就需要管道來連接和運送水。管道有作用，但水不是從管道而來。

又如起火時，需要水來撲滅，也需要管道引水，我們就是那個水管。不是我們有能力滋養花朵，或澆滅火，是水的力量，是佛力的運作。

僧侶講法，是法的運作，而不是傳播個人的想法。 “自信教人信”，若無“自信”，“教人信”即是空殼，教人信是領受法以後的自然流露。

作為僧侶，一切時、一切處的言談舉止皆在說法，因爲大家都在觀察你的言行。

西山別院的老師們都非常熱情、努力地教大家，因為他們知道自己的職責。如何回報老師們、家人、朋友們的支持呢？唯有努力學習，把學到的法傳達給有緣眾生。

我在北美講法時，遇到一位很美的歐巴桑。那真是一位了不起的老人家，九十多歲了。

我講完法之後，她來見我，給我供養。我很不好意思地推辭說：“不用了，寺院有給我資助補貼。”那位老人家只說了一句話：“這不是給你的喲！”我立刻知道我錯了！

作爲僧侶，我領受的供養是信徒們對法的供養，那不是給我個人的！我非常慚愧而歡喜地接下了這份供養。這對我是很大的說法！

不是僧侶才會說法，是有法的人才能成爲法的使者。願大家都成爲如來的使者，法的管道。

蒙光附志：

南無阿彌陀佛

真宗在日本，最可貴的就是家庭的傳承。

佛法在世間，要有真正的長者和得道者來傳遞和守護。在家中，就是祖母。祖母帶著孫子，從小到寺院拜佛、聞法，每天在家中誦經念佛，日常的行爲，被祖母帶領和指正，如此日日的熏習，佛法成爲融入血液中的生命。舉手投足、出言行事，無不有佛法味，這就是老師常說的“血液聞法”。我在推薦《佐賀的阿嬤》一書的小文章中曾述及。桑原老師的回憶，也生動展示了祖母的人生態度對自己的影響。老師在法座中，經常經常提到祖母，老師的口中，除了瑞劔老師，就是祖母。正是信仰與生活沒有分隔，才能活出與法一如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