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瑞劍老師
第一次時,講《金剛般若波羅蜜多經》的經題及概論,講了「不取相」,即就「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来」、「若以色見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来」等文談之,又引用了「一切有為法,如夢幻影,如露亦如電,応作如是觀」,説日常生活上的「不取相」,又説「不取於相如如不動」,作為「不取相」的結論。因此,不取相是《金剛經》的一主旨,這個我想用別的話説明之。
「相」,從哲学来講,「現象」和「本体」、「主觀」和「客觀」的問題,這問題可能是最初的問題,也是最後的問題。看哲学史三千年,這「主觀和客觀」如何收尾?「現象和本体」如何收尾?甲論乙駁,没有定論。其間的葛藤即是哲学史。
佛教「般若」的哲学,根本地解決了這問題。此進了歩,或為三論宗,或為天台宗,成了「空、假、中三諦圓融」的思想,人的思想没有比這思想更發達的了,這可説是人類最高的思想。世人講唯物論、唯心論、或共産主義等等,但是都没有這様大根本的解釋。這是一個問題。
斯賓諾莎的哲学,現象用phenomena(複数)、substance(単数),此現象指接触五感者,這是「現象」、「顕現」故,所以是「現象之物」,現象(出現)是appearance。在佛教,現象則用「色」,梵語叫作rūpa,是形(form)的意思。
但是不用「形」,而用「色」,這是対主觀的「心」,以「色心」想「主觀、客觀」。這在佛教哲学非常重要,根本的思想是「色心不二」,不論是天台也好、華嚴也好、真言也好,皆是宇宙觀的根本原理,即用「不二」調和主觀客觀。
這現象和本体相当難。「顕現之物」,現象phenomena本体也, substance又是什麼呢?這在西洋哲学是X,不知道。雖然講現象,一問到本体時,就不了了之了。
在佛教,相当「本体」的用語是「真如」(積極的表現)、「空」(消極的表現)。如何解決這事呢?即用「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調和之。因此,看是據「色心不二」,或是據「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調和「主客」的矛盾,根本的解決。
佛教的論理法是演繹法Deduction,或是歸納法Induction。西洋哲学多用歸納法。東洋哲学即印度哲学是演繹法。中国哲学也是演繹法。
這是一個原理。立「真如」,從真如解釈萬物;立「空」,用空的眼看一切;如「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這些是演繹法。中国哲学,初有「太極」而分陰陽、分五行,這也是演繹法。看佛教的各經,全部都是先有結論,然後再去説明這結論正確。
歸納法是攬個個的現象而検討之,,然後立其結論。例如能量,不論是熱能、或是光能、乃至力能,能量自身是不増不減、不生不滅,依個個現象、實験,下結論説物質不滅、勢力恒存,這是歸納法。
浄土真宗先擺出「浄土」,然後再詮議浄土的有無。因此浄土不能没有,佛不能没有。先講「佛者如是」、「浄土如斯」,雖然能自行歸納,佛教説的教理很難。
為何西洋哲学多用歸納法(並非完全不用演繹法),東洋、印度哲学是演繹法呢?因為西洋哲学不論是聴者也好,説者也好,共是凡夫的縁故。
佛教是「覚者」佛対無智的凡夫所説的法,故謂「宇宙的原理是真如喔」「浄土如斯喔」,将佛所悟到的最高的真理,即使一一説給迷執的凡夫聴,這不是聴了就能理解得来的真理。雖然無法理解,但是不説又不行,在如此的状況下,不論凡夫是否能明白,佛説所証悟到的原理、真理、最高的法。
因此,凡夫唯有用「以信為能入」的方式頂戴之,佛法大海如此。「我修八正道、六波羅蜜,開悟而觀到的世界如此,欲到此者,汝等並非不能去喔」,這即是佛説的「修道」,是佛教的「行」。
講「空」,凡夫不知「空」,無法体解「空」。雖然如此,佛所証的真理,世界的現象是「空」、是「真如」。不論凡夫懂不懂,這是真理。因此,非得是演繹法不可,這是真正的教育。
現在的教育,老師也是凡夫,学生也是凡夫,「盲」引導「盲」。「教育的最終目的是什麼,要引導到何處去呢」,知道此的教育者没有吧,大多是按著教材教的程度而已吧。釋尊的教育完全不同。佛教導自身所体得的,而説「這就是這麼回事哦」。和誘導、補習不一様,是「教法」,這是佛教思想不同的地方。
接著講「不可得」。
前段講「不取相」,全部是「空」的説明。經言:
「如来説諸心皆為非心,是名為心。所以者何,須菩提,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一体同觀分十八)。
究竟「不可得」是什麼回事呢?這是指實体無法捕捉,無法實在地捕捉心。為何心明明有却説之是無,這是怎麼回事呢?把心分為過、現、未,如何想時間呢?在日本人的常識、文法,是從現在向著未来;而在印度哲学,是從未来向著現在,落到過去。
到底時間始自何處呢?從遠方而来。人漸漸老化死去的思考模式,這是從現在向著未来,而死是從未来招著手,因此是被死神找上身死去。死神從未来逼近。
用一般的常識説,人活了五十年、八十年後,細胞会老化死去。人的心,常識流,是這様的思考模式。這裏説的「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孩子死了」時(現在心),是悲痛欲絶最高潮的時候,到此時(過去心)為此,不覚悲痛。如此經過一年、三年,随著歳月的流逝,悲痛的高潮会慢慢下降(未来心)。
人的意識,如波潮流動(意識流)(current of consciousness),從過去来到現在,從現在流到未来去。這辺是從未来流到現在,從現在落到過去。心中有這些譜後,再来想想到底覚得悲傷的心是什麼?什麼在悲傷呢?
悲傷的主人是什麼?那是「心」。「心」是什麼呢?試著捕捉心的實体看看吧。悲傷的心是什麼呢?哪個心都行,過去的心也行,現在的心也行,未来的心也行,最容易明白的是現在的心。那時此「悲傷的心」是「被觀看的心」,「什麼」是「觀看的心」。問「被觀看的心是什麼」時,在深處的「觀看的心」没有不行。
若追問「看的心是什麼」的話,這個「看的心」即成了「被看的心」,叫「什麼」的「看的心」又冒了出来。如此,不論到何處,不論到何時,皆没完没了。此故「看的心」永遠無法捉到。「被看的心」是「悲傷著的心」,此能明白,但是想看「看的心」的話,怎麼様也看不到,所以説是「不可得」。如捕追影子,怎麼捉都捉不到。即使講心的實在、實存、實体,也無法捕捉住。是「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達摩大師禅坐著,慧可来訪,為求「即使坐禅亦無法安心,請教我如何安心」之法,在雪中跪了三天後,最後自行断臂求法。達摩大師説:「汝想安心,想安心的心是哪個心呀?拿来我看看」。聴到這話,慧可当下悟了道。
「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汝安心了吧?」「是的,我安心了。」
後来慧可大師成了中国禅的第二代祖師。
「心」無法捉住的話,当然無法捉住「實体」。自己的「心」無法捉住的話,自然無法捉住対此心的「現象世界」的「本体」。一切的現象雖有,「本体」却無法捕捉。實体没有。起煩悩的是凡夫。煩悩没有「實体」,却起煩悩。真是奇怪的事。
即使吵架也没有吵架的實体,却在吵架。這就是所謂的妄念、罪悪、誤謬。所以聖人的《和讃》曰:
「罪業本空無形体 妄想顛倒所爲也」。*
實際上連煩悩亦無法捕捉。雖然無法捕捉,但是煩悩会生起。這是因果的法則没辦法。
*注:
罪業本空無形體
妄想顛倒所爲也
心性本來即清淨
此世卻無真實人(No.344·一〇七)
煩悩無法捕捉,菩提也無法捕捉,此故「煩悩即菩提」、「生死即涅槃」。善悪「不二」,善也無法捕捉,悪也無法捕捉。從「無法捕捉」之「空」的境地説「善悪不二」。在常識説善説悪,但是両者皆無法捕捉。不能講両者根本不同,這就叫認識主觀的減退。想認識這個的主体是什麼是呢?其主体即為客觀。如此,認識主体無限地減退,看也好想也好皆不可能。
現在也是如此,過去、未来,亙三世,認識主体是無法把握的。心見不著,物亦見不著,萬物悉如此。這裏就叫「色心不二」、「主觀客觀不二」,即「不可得」。不只「三世心不可得」,萬物皆是「不可得」。
想於「相」捕捉佛,但是「這就是佛」之客觀的佛没有。「主觀是佛」。「体得這就是佛的心是佛」。結果,佛也是「不可得」。所以有如下之語,經言:
「實無有法,佛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無有少法可得」。
「三藐三菩提」,於實体的法不存在。若悟「空」「不可得」,那即是「三藐三菩提」。徹悟「空」的是「無上正遍智」。釋尊「無上正遍智」之証悟,即「般若空智」是「阿耨菩提」故,法無有何物。若悟「一切皆空,五蘊皆空」,那即是「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五蘊皆空」,故人「無我」,人無有「我」的存在,這個叫「人空」。「一切皆空」,萬物無我,這個叫「法空」,合此二者,叫「人法二空」。此「人法二空」即是「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法無有何物,「皆空」。什麼都好,試著去找世上真的存在的東西是什麼,去想想這様的問題。
萬物是「因縁所生法」即「空」。因縁所生的法故是「空」。宇宙間有什麼?佛有否?衆生有否?物有否?近世的哲学之祖笛卡爾説「我思故我在」,這話從佛教来看不過是小孩的夢言。
「五蘊皆空」、「一切皆空」故,我無「我」,萬物無「我」,故没有「我思故我在」的道理。此故,立於此見地,西洋哲学皆是謬誤,新興宗教亦如是。此故,「色」之萬物,因縁所生的法故,色即是「空」。故心亦「不可得」,万物亦「不可得」。
更進一歩的是天台的「空假中」三諦圓融的思想,即此色叫「假」,「假」即是「空」,「非假非空」,「假即空,空即假」,故立「中道」,這是「無我」的状態。「無我」、「無心」、最高的「空」就叫「中道」,而立「空假中」三諦,此三諦圓融的思想是天台宗的骨幹。
接下来講「無有少法可得」。
前面有講過「實無有法,佛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提到這個,我想到一個有趣的禅話:
禅師対著坐禅的沙彌問道:「汝在做什麼?」
沙彌説:「為了開悟所以坐禅。」
禅師説:「別再坐禅了,開悟是無有少法可得。」聴到這裏,就真的放棄坐禅的話不行。
「師父為何這麼説呢?」沙彌必須靠坐禅体験才行。
「若悟“無有少法可得”的話,自然識得“原来如此”」。
「師父説得極是」。
若問釋尊是什麼様的境地的話,大概回答是:「吾根本没想悟不悟」吧。
一方面在権智的世界則説:「我是佛,汝是凡夫」,而在真智的世界則連「我是佛」的意識也没有,同時見「凡夫亦是佛」。讀禅宗的書一看,好有趣,汝不暁得「在講什麼」。
在真宗講「往生浄土開悟」,而在禅宗則説「無有開悟,思無的無亦無」。若光講「無有開悟」則叫「断空」。
「悟者心有什麼,無有奇異,肋骨哉。」
「雖講開悟,若有所得,這是真煩悩。」
「不可得」故,無所得之物。真正悟道的人不会説「我開悟了」。真宗也是如此,説「我獲得信心了」的人,不是真正頂戴信心的人。此故説「思得者未得也」,是「因佛救度故可貴」。双方共有相似的原理。
然不同在哪裏呢?即真宗有「本願名号」、「阿弥陀佛」、「浄土」之対象,而禅宗依無対象開悟。
禅宗雖令人感到「有趣」,但是没有「感恩」的感受。
真宗雖有「感恩」的感受,但是「有趣」的感受很難冒出来。
因此,真宗的人能説出「啊啦,真有趣、真有趣」這様的話的人,是已登上奥堂者。禅宗的人能到「感恩」處者,大半是悟了道的人。
今後能留到萬世者,是真宗和禅宗,其他只要是迷信的持続,是不会没有了,但是從真理上得勝利者,是真宗和禅宗。立天地創造説的一神教等等,今日亦堕地不起。
「不取相」、「不可得」,即是「萬物的實体不可得」。如「龍象蹴踏非驢所堪」「螳螂持斧刃向龍車」,凡夫不論如何以理論来議論,在釋尊説法的前面根本不堪一撃。
「少法」,一点点,這是《法華經》説到,釋尊在大通智勝佛前,禅坐了十劫。其時十劫之間坐禅,然什麼也没有得到。説「什麼也没有得到」就是「悟」到了。
道元禅師到中国,在天童山如浄禅師的座下開悟,謂「身心脱落,脱落身心」,那也是「不可得」。脱落了的身心,心身皆脱落,就是「空」。回国後,留下逸事道:「特意到中国去修行,却是無有少法可得,能得者一様也没有。空手去,空手歸来」。這是「無有少法可得」,「實無有法,佛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這是最高的境界。
1965.2.14
瑞劔老師《金剛經講義》系列:
金剛經講義 三(本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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