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愿法門之前世今生

原創 蒙光 2023-03-05​

淨土真宗作為日本佛教第一大派，其教義溯源於中土，教典與教團之組織則成立於日域，傳承八百餘年，其鮮明的信仰立場和思想主張，對佛教、思想史和社會史都發生了重大影響，為世界佛教界所知，被認為是日本佛教的代表性宗派，對整體佛教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但打開中文網絡，各類中文自媒體，常常看到將真宗與所謂“本願法門”混為一談，而有種種不實之辭。筆者曾撰小文，對源於日本的佛教名門正派淨土真宗，與作為漢地特産，在特定時期由一些特色人物因緣際會産生的怪胎“本願法門”加以分辨。然務實求真者少，吠影傳虚者衆，至今喧囂聲擾，塵埃未定。

在下一介草根，無意於江湖紛爭。唯因個人修學眞宗，於自修共學之際，多有人持與眞宗無關之人事及書文相問，有不辨真偽而誤入歧塗者，亦有不分李逵李鬼，大興問罪之師者，多年見慣，不勝其擾。然亦憂其或以求道之忱，入外道之室；或以護法心切，行破法之實，於是就個人見聞，略述其因緣，並聲明一基本事實：

自一九四九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宣告成立之後，到公元二〇〇五年以前，沒有任何具備資質的淨土真宗團體組織或個人在大陸有宗教活動。某些團體及個人以“眞宗”、“本願”與“親鸞”為標幟在大陸的活動及宣傳，自始至終，都與作為佛教宗派的“淨土真宗”無關。​

二戰後，華人地區僅台灣仍保留有淨土眞宗道場，即台中光照寺，存續至今，由本地人住持。光照寺建於日據時代，屬本願寺建立的開教所，台灣收復後，基本隨俗以法事為主，與本山仍保持從屬關係，但沒有開展傳教講法活動。（二戰前淨土真宗於大陸台灣兩岸皆建有開教所，直屬本山，以大谷派——東本願寺——所建為多。光照寺屬本願寺派，本山為本願寺，或稱西本願寺。）

在台灣民間，自學並傳播眞宗教法，有一定影響力和規模的，是宜蘭本地出生的游藤居士。游藤居士早年出入儒道，修學佛法，學養深厚。中年因病，反省修學無力解脱生死，於淨土真宗教法中求安心。游藤居士精通日語，於是將《淨土三部經講話》、《歎異鈔》、《安心決定鈔》等譯為中文，自修而兼化他。後影響逐漸擴大，建立“弘願蓮社”，並以“弘願眞宗”為名。游藤居士自學刻苦，且從聖道修學轉入，其風格相對平和，不批評排斥聖道諸宗，傳講本願同時亦倡導《楞嚴》《起信》等經教學習，有仁者氣象。然老居士之學純出自修而無師承，於信心之道，以個人體證之夢境為標準，落於凡夫意識妄心造作。於本願、名號、信心關係不能貫通，多有含混之説，門下因此各據所學而發揮，人人皆以其個人某種體驗為“信心決定”之證，而莫衷一是。游居士身後，有李勝雄及心蓮居士等，大致依其説而各有所見，著文立説。

與游藤居士同時，眞宗異端之“親鸞會”在台灣亦開展傳教活動。“親鸞會”創始人高森顯徹原出於本願寺，其人個性强烈，執拗敏感，富於熱情和感染力。因個人經歷過某種特殊心理體驗，便以自身在某一時刻墮入極度黑暗而見到光明之經驗，定為“信心決定”之標準，因此對教派現狀不滿，於傳統真宗十派之外另立門戶，積極游走於日本各地傳教。因其只着眼於機方如何獲得“信心”，而所標榜之“安心”、“信心決定”，又純為個人特殊心理體驗，雖亦用真宗教法之名相概念，其實内在精神已非佛教，觀念偏執，行事作風激烈，極富煽動性。因其對真宗、佛教傳統激烈誹謗攻擊，為真宗乃至日本國内佛教全體所不容。因此着意向海外拓展市場。其海外傳教活動積極而有成効，至今中文網頁中眞宗資料内容，多有取自“親鸞會”者。國人不能分辨，往往以異端為正統。

游藤居士座下聽講者中，有名慧淨之出家人。其人不告而取游藤居士譯稿自修，游先生託人索回，慧淨因此心存芥蒂。隨後慧淨為勝過游藤，而赴日求學。慧淨在日未正式入學，讀預科班時，四處參訪道場，聞“親鸞會”説法，大為傾倒。雖醉心其説，亦只是一廂情願，從未被“親鸞會”認可。後在本願寺法座上提問，講師一聞其説即知其為邪見異端所染，當衆斥出。慧淨憤然卷書歸台，而以編譯講説本願教法，招搖於世。

時游藤居士座下，有對其教法信受不逾者，亦有不滿於所學，另尋講師者。有人遇“親鸞會”，驚異於其説教風格之生動鮮明，同樣標榜“信心決定”，“親鸞會”之説似較游藤更為“明確”，因此或醉心追隨，或吸收“親鸞會”擅長之心理體驗説辭，以補游藤説者。後期以此類為多。

慧淨陸續發布署名編譯之“真宗教典”，其内容逺較游藤所譯為多，又刻意將游藤居士最為推崇、用心最深之《安心決定鈔》與《淨土三部經講話》二書重譯，意在取而代之。筆者曾校閱二書前後兩譯，慧淨抄襲游譯，又為避嫌而刻意改動、更換之痕跡，比比皆是。慧淨曾著文吹嘘，説讀者可自行比較前後二譯，可知後勝於前。不自知其剽竊襲用、掩人之美，種種算計，早留蛛絲馬跡，見於白紙黑字，欺世盜名、欺師滅祖之心行，昭著於天地間，不止佛天鑒之，雖區區在下一介凡夫，亦洞若觀火。

游藤居士之後，台灣傳講本願者，在家以李勝雄、心蓮居士為代表，出家為慧淨，皆綜合游藤居士與“親鸞會”之教，勤於述作講説，並向大陸傳播。

此時於大陸傳播最有影響的，是一位年方十八九的出家青年，法名“慧開”。慧開出身家庭特殊，其父出入西安官場與文化圈，出家後又還俗，善説善寫，著述極多。著書解《金剛經》、《論語》、《老子》等，專與南懷瑾先生商榷，處處針對，標新立異，如今已被媒體稱為“國學大師”。

慧開少年出家，習於禪語，得遇“親鸞會”之教，如獲至寶，乃大力於國内宣揚。同時尚有出身九華山後拜於慧淨座下之“聖蘇”及幾位出家僧人，為宣傳之急先鋒。

慧開曾致信四川昌臻法師，大力抨擊教内現狀，言教内不能為本願所統一，是其“大憤恨”之事。以一晚生後輩，盛氣淩人，出言不遜，姿態如此激烈，敵意如此鮮明，身為四川一方大老之昌臻，如何能忍下這口悪氣。昌臻乃請宗舜出手，以公開信形式披露其來凾，一一回應，針鋒相對，劔拔弩張。教内諸山長老聯合圍剿“本願法門”，九華山仁德長老發表聲明，指斥“聖蘇”胡作非為，通告教内外，將其逐出門下，劃清界綫。大清洗之勢山雨欲來。（補注：此處記憶有誤，筆者將幾件事情串起來了。慧開是致信浙江多寶講寺某法師並請轉交智敏法師，時宗舜在多寶講寺學習，即代爲回復，是爲大批判之始。四川昌臻是與聖蘇等人有道場信衆之爭奪，而令隆盎居士回應。最可笑者，昌臻隆盎等明明視聖蘇爲敵，不知其主爲慧淨，反誣衊誹謗親鸞聖人，而其網站首頁卻常年來回滾動“釋迦所以興出世，唯說彌陀本願海”兩句標語，此二語明明出自親鸞聖人之《正信偈》，彼等竟毫無所知也！筆者約於〇二、〇三年時，猶見此標語昭彰於網站首頁，淩駕於彼等批判本願法門文章之上，場景甚爲滑稽。2023.03.16）

有知曉内情者告知筆者，當時“聖蘇”等人曾聯名上書公安部，請為“本願法門”正名。筆者無從核實其事，告知者身在台灣，不熟悉大陸内情，不能保證其所述具體細節之準確性。若真有此事，則其人之幼稚張狂，毫無社會生活常識，實屬出人意表。然此説非空穴來風，因此事性質，初為教内糾紛，後昇級為政治事件，“本願法門”在大陸被定性為邪教，慧開、聖蘇諸人之大膽妄為，是直接導火索。

在國家部門出手取締打擊之後，慧開還俗，稱“善源”，因俗姓董，人亦稱其“董老師”。“聖蘇”則啟用慧淨所賜名號，以“淨宗”一名示人。

以上諸人，皆被指為兩岸“本願法門”代表人物，在大陸遭公開取締後，分散各地。台灣則未受影響，繼續擴張其聲勢。此後在台灣有兩件事可附記於此。

一是“現代禪”創始人李元松臨終痛感修行不得力，受《嘆異鈔》感動，公開懺悔生平妄語修證。隨之竟轉投於慧淨門下，並供養其道場。此事令人百感交集，既敬其能懺悔之胸襟器量，更惜其教眼不明，所託非人。

一是信願法師脱離慧淨而另立門戶。信願法師為慧淨門下大弟子，為人善良敦厚，學道精進篤實，曾赴日參學，深知日系淨土教法之深廣博大。早年為學本願而投慧淨門下，初不料其人品學問不堪為師，與其門下淨宗皆心術不正之輩，二人沆瀣一氣倒行逆施，非可共事者。後遂遠離其人，獨立門戶。​

時互聯網初興，在網上建立網站及論壇宣揚本願者，如台灣之阿妙音居士，北京某居士，蘇州某居士，與江西常敏法師。其教義及來源基本一致，皆出於游藤與“親鸞會”，兼取之而不主一家。

因受現實刺激，原台灣大陸兩地説“本願”者，風格開始有所轉變。一些人在堅持“信心決定”為目標的前提下，開始結合大陸傳統以淨宗十三祖為代表的教法，各自表述。

慧淨此時以乾坤大挪移的手段，做出最大反轉。其標志性動作，是出版“回歸善導”一書，從評議“親鸞會”製作動畫片《世界之光——親鸞聖人》着手，故意將“親鸞會”與淨土真宗親鸞聖人混為一談，從生平、歷史到教義，全面徹底批判、否定親鸞聖人和淨土真宗。慧淨當年即充分利用中日信息不對等、漢地資料匱乏、信衆普遍文化程度不高、語言不通等因素，而以獨家編譯資料，暴得大名。此次仍是故伎重演，以捏造史實、歪曲文意等悪劣手段，造謠誹謗、攻擊真宗與聖人，其語言之悪劣，手法之下流，前後觀念對立反差之强烈，令知情者無不瞠目結舌，深鄙其人。

然而，流氓有流氓的市場，即使是謊言，只要堅持、大聲地説，總會有人聽信。慧淨從此以“淨土宗”、“善導流”自我標榜，專注兩岸宗教市場開發，削尖腦袋造神，一門心思欲躋身善導之後，為漢傳淨土宗祖師。在大陸由其門下淨宗為首，嘯聚山頭，建弘願寺，為其事業巔峰。然慧淨淨宗一貫行事作風，處處强出風頭，造神造勢，好損人利己，毫不反省前車之鑒。物極必反，繼本願法門被取締之後十餘年，弘願寺再遭查封遣散。兩次失敗，其實最後受害的都是單純的信衆。他們非無向善之心，卻所託非人，終致法財生命皆落空亡，令人悲嘆！而慧、淨師徒二人，始終為其禍首，卻都能全身而退。至今慧、淨師徒二人及其門下，仍以“淨土宗”“善導流”名號活躍民間，於大陸之外，不乏信徒，終無回心之機，只徵末法之驗。​

台灣又有覺藏法師，創辦信光講堂，於二〇〇〇年前後，或稍早，以“淨土真宗信光講堂”名義開始傳教活動。覺藏法師俗姓洪，教師出身，通日文，在台灣遇“親鸞會”教法，又赴日本求學，私淑高森顯徹。筆者〇六年曾面詢本人，據其答復，未與高森建立師生關係，其團體亦不從屬“親鸞會”，換句話説，其個人與所建教團，并未得到“親鸞會”認可。這是當時的情況。筆者當時觀察，覺藏法師從為人行事，到教義内容、組織架構，都是全盤模擬“親鸞會”。近年是否有所調整，筆者未能了知，不敢斷言，但其底色仍是“親鸞會”則毋庸置疑。​

以上是大陸曾經盛極一時，至今“悪名昭著“之“本願法門”由來，筆者據所見聞，略述其始末。因地隔海峽兩岸、中日兩國，千山萬水；時歷一甲子且跨世紀，頭緒多端，傳聞異實。筆者記憶或有誤差，大體皆有所據，用心只在分辨事實，歡迎糾謬補正。

筆者於西元兩千年始發心學佛，求道亦轉歷多門，於〇二、〇三年前後入淨土教法，與上述事件當事諸人及相關者多有交往，故知其原委較詳。後通過網絡，得知香港有正式眞宗道場，遂與香港法雷會取得聯係。〇五年七八月閒，我與福建連城西普陀道場合作，於開盂蘭盆會時，請香港法雷會住持淨覺法師來西普陀講法，介紹淨土真宗之歷史淵源與基本教義。法座結束後，我曾向淨覺師説，這次的講座具有歷史意義，是四九年後淨土真宗僧侣第一次在大陸開講。同年十二月，筆者得以赴港向淨土真宗本願寺派法雷轍第五代傳人野瀨瑞默老師問道，拜於門下。次年七月，迎請恩師至福建三明清流靈臺山講法，是為眞宗教法正式傳入大陸，善導流教法反哺華夏神州之始。在此之前，没有任何打着“真宗”“本願”旗號的圑體或個人，與作為佛教宗派的“淨土真宗”有事實上的關係，其言行亦與“淨土真宗”無關。也没有任何擁有傳承、得到資質認可的“善導流”教法的團體或個人，在大陸傳法説教。

以上叙述個人見聞，走筆之際，往事紛呈眼前，感慨良多。出門在外，客旅倥偬，手機逐字錄入，下筆簡而再簡，略呈其概況而已。他日有因緣，或可再補叙其一二。《和讚》曰：

一代諸教信已難
弘願信樂復更難
難中之難如是教
無過此難如是說（No.70•二〇）

真實信樂，難中之難；邪僞虚誑，一拍即合，此末法與末機相應常態也。舉世沈濁中，獨得明珠者誰歟？

蒙光 2023.03.04 草於小西天客旅

真宗的教派與學派

欲淨何曾淨，有光必有影

淨土眞宗非所謂“本愿法门”

“佛”教？還是“我”教？

真宗流布之見聞（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