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行信證》的目的_淨土真宗法雷學派

原創瑞劍老師譯文釋淨覺 2023-08-05

稻垣瑞劔　英文著作

釋　淨覺　中譯

前言

《教行信證》是淨土真宗的聖典，是一切宗教和一切宗教哲學的精髓。它的論證博大精闢，正因如此，若非有善知識的引導，書中複雜的義理往往使學人們於研讀的道途中陷於迷障。《教行信證》雖然是一本無人不知的書，但是能夠把它讀出法樂的卻很少。華嚴學者鳯潭曾經這樣說：「《教行信證》的作者一定是個癲狂的人。」如果一個人像鳯潭那樣用理性思維的方式嘗試去明白《教行信證》的話，他一定也會以為這是一本狂人所寫的書。如果一個人想用自己的雙手雙腳去攀上這座峭拔的山峰，他最後一定會走投無路。如果一個人翻開這本書，想從中増廣自己對世間的知識，那一定會令他失望。只有一個赤裸裸站在因果（業力）法鏡面前顫抖驚憟，而死心在如來的真實裏找回自己生命的人，才會從書中感到慶幸並嚐到喜悅；這樣一個人必定能夠得到大安心，俯首屈膝地感恩三寶。這本「生命的書」，只能從心的最深處去體會。

《教行信證》是親鸞聖人清淨宗教情懷的激漾洪濤，是一本徹底解說「清淨信」的聖典。透過「信」，他與無量光完成靈性的結合，安息於無量壽的懷抱。

親鸞聖人經過多年對大小二乘聖教經典深入研究，最後選擇了淨土三部經作為歸依，也以此三部經建立了淨土真宗。《教行信證》是他對自己的嚴肅考驗，他在書中會集了佛門諸法，而一切經論、門派、不同的教法，都好像被淨土真宗的宗趣理義所融化和會。這是一本解析闡釋阿彌陀佛的超然智慧和無盡慈悲的書。那些至心欲求脫離生死輪廻，而又懇切進取無上智慧的人，必然能夠領受到《教行信證》的真正價值。世上會不會有人如聖人一樣，認真對待反省業因果報、生死輪廻、解脫等等問題呢？又有沒有人像我聖人一般，嚴肅地去辨別判斷信的真實與虛假呢？

《教行信證》是一本真佛子的懺悔錄。它是阿彌陀佛本願力的自我宣告，是三世諸佛的悲智大寶藏。它是「真實信」（真如）的功德、音聲、心。除非一個人有深邃的內省、覺醒的靈識、對自己罪業深惡痛絕的心、對絕對自由熾然的欲求，否則，他對《教行信證》的認識，只不過是建築在沙灘上的房舍罷了。

親鸞聖人是一個偉大的宗教天才，他實實在在被阿彌陀佛的佛力所覺醒，他聽到了名號無條件的呼喚，即時獲得信心。《教行信證》是彌陀的呼喚（勅命）和聖人清淨信的結合。「清淨信」是唯一走向覺悟——涅槃——的路，是所有佛法的核心。這就是聖典的宗義。

人生短暫且痛苦，若無哲學和宗教，生命就會乾枯而無意義。沒有「清淨信」（信心），我們不能到彼涅槃之岸。但是我們如何理解融會淨土真宗的清淨信，與南傳佛法的八正道、四聖諦呢？清淨信與人性或人類道德的關係又是怎樣的呢？《教行信證》給了我們答案。

在今天的社會裏，大多數人貪婪、自私、浮躁，心緒不安寧，生命也沒有高尚的情操。人，就像怒海中顛簸的小艇。哲學、法律、規則、道德等等，都沒有辦法把人從迷惑、欲望、業力中解脫出來。天啟理說的宗教，或接受度高但缺乏理性的宗教，都無法帶領人類走向至高的涅槃境界；更不能在人們的心田中培育種植出本已深藏著的光壽寶藏：佛性。沒有「真實行」和「真實信」的宗教，不能是極致的宗教；沒有願、行的佛法，也不是至極寶貴的佛法。願所有有耳能聽的人，都來聞法吧，耹聽真如的妙韻吧！

我已經考慮了一段很長的時間，要把親鸞聖人的《教行信證》翻譯成英文。但這是一項艱鉅的工作，不，其實是幾乎無法完整地用外語表達聖人的神髓的工作。今天的嘗試可能會失敗，但是我無法按捺自己對三寶感恩慶悅的熱忱，於是大膽挑起這個重擔，希望將來再作改善。在工作的過程中，有很多次，爲把一些文字說得清楚易解，因而避免了逐字的翻譯。總的來說，我已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保留原意。

時代不同了，佛法已受到世人的注目，很多國家都有翻譯的工作。《教行信證》的教學不獨是淨土三經的啟示，也是世界一切宗教的光輝。淨土真宗在世界宗教史上，將會擔任起崇高偉大的重要角色。

稻垣瑞劔

1953

第一章概論

聖人撰寫《教行信證》的目的

一個偉大宗教如大乘佛法的生起，必有其具足之因緣成就。親鸞聖人出生日本，實以度脫此地之惡業眾生為目的。他立淨土真宗為佛法中一種新的教法實踐，使眾生成就大涅槃。換言之，聖人在深入分析了所有大小乘佛法後，總結爲《教行信證》一書，宣佈阿彌陀佛的教法。救度眾生的悲心，推動了他寫這本書。他親身體證了佛法自力修行的義深理微，發現它超越了凡夫力量所能達的境界，特別是在末法時期。

聖人時代，佛法的各大宗派如華嚴、天台、真言等已甚為盛行，被視為佛門正宗。

華嚴是偉大尊貴的宗派。它直入佛的超然智慧，圓滿地開啟宇宙的真相。不過這是極難思議的境界，甚至可以說非是人力所能傳釋的。

天台哲理，說一念含一切真理。宇宙萬有：由佛土至惡道，一切都在真如實相或十如是（相、性、體、力、作、因、緣、果、報、本末究竟）下有條理地融會一起。以止觀或三昧中之靈性體驗，同時照見空、假、中三諦的真相。

真言宗教說六大（地、水、火、風、空、識）的互動結合，依三密的修行，趣向與真如相應。

禪，即重於從自心內找回佛性。

親鸞聖人對此等哲理教義經過多年的鑽研後，認為它們都只是適合上根利智所修。對於無明罪惡凡夫而言，則唯有依賴阿彌陀佛的救度，因為只有他的本願名號才能給予真實的利益。為此，聖人信順阿彌陀佛，撰寫了《教行信證》。聖人想以這本書，來表白自己對釋尊、彌陀、乃至十方諸佛菩薩善巧方便慈悲的信心、感激，和感恩。

佛法所有的哲學教系都認為，人可以成就教、理、行、證四法來獲取無上正覺。換句話說，在佛陀的經教裏面己包含了一切真理，我們經過實行此真理而到達涅槃——無上智慧的境界。這是佛法的通理。

但是親鸞聖人發現了佛法更深的一個層面。他相信煩惱愚鈍凡夫只有清淨信受彌陀才能得到救度，因為彌陀的本體——慈悲和智慧——是全能（圓滿）的。因此，他追隨先賢聖哲，宣告了教、行、信、證的哲理，依此而立淨土真宗。

於此，真實教是《佛說無量壽經》（簡稱《大經》）。經中把真實行（真實信）、彌陀名號、南無阿彌陀佛、他的弘誓，都說得明明白白。我們因接受他的名號和誓願而得救，在他的淨土重生，於彼土證取無上正覺。

親鸞聖人以「清淨信」為無上至寶，唯一證悟之因。他撰寫《教行信證》的主要目的，就是要顯明什麼是「清淨信」，將它與其他生到化土的方便智「信心」比較，顯示出它與「自力」佛法修行的差別。

我們在《大經》中見到這樣說：「我法如是作，如是說，如是教。」讀了這一句經文後，聖人堅信《大經》確是釋尊的真實教，因為它清楚完整地介紹了阿彌陀佛的弘願，諸佛也因此示現於世弘揚此法。的確，彌陀的教法最適合末法眾生。《教行信證》的真義最能爲眾生接受，真信者可獲實益。

其實，親鸞聖人把淨土門的印度、中國、日本七位高僧的淨土註釋，成功地系統化了。有些祖師重於「行」，有的重於「稱名」或「念佛」，有的重於「信」，而聖人在《教行信證》中則專注且堅定不疑地，從經典法論中摘選出種種證明理據，以顯示「真實淨信」之可取。因此，我們敬奉這本「生命之書」為親鸞聖人法身的示現，沙漠中的綠洲，黑闇中的明燈。

聖人深知自己的迷痴穢惡，自稱「愚秃親鸞」。意思是說，我親鸞是一個愚昧的秃頭而已。他卑謙自處，讓阿彌陀佛的光明穿透照射到自己的至深處，因此徹底自我反思。但是以一個這樣卑微的人，怎會寫出《教行信證》這樣一本偉大的著作，又不留顏面地呵斥其他法門的學者呢？這一重點是我們必須要研究的。

我們當然不是敵視這些學者們，也不是聖人對佛法無知，而是他全心感恩諸佛如來令他得到彌陀的救度。由於感恩慶幸，他不能不挺身出來報答這個真實的教法。他對同朋的悲憫，使他宣告了淨土真實的利益而撰寫《教行信證》。

聖人在《教行信證》和他的其他著作裏，都流露出在對自我深刻反省時的痛悔。但是與此同時，他慶幸領受《大經》和祖師們教誨的恩德，使他能克服種種困難得以成就。他特別感恩能夠獲得清淨信心，不再受生死苦的煎熬。因此他悲切地希望所有人都能接受《教行信證》的勸導，把自己完全交付給阿彌陀佛的大願業力，將來一同聚首極樂世界。善導大師說：「自信教人信，難中轉更難，大悲傳普化，真成報佛恩。」聖人也與大師一樣，有著同樣的感觸和願望。

從成果來看，他以《教行信證》一書建立了淨土真宗。不過，他的本意不是如此，他也不曾爲此有半點自豪。反之，他俯身屈膝，謙恭誠敬地讚嘆他的老師法然上人。他説：「是他（法然上人）建立了淨土真宗，宣佈選擇了阿彌陀佛的本願。」聖人也非常尊崇聖德太子，尊他為「和國教主（日本佛教的始祖）」。他對其他古德祖師們的體會是：「三國之祖師們都各自宣佈了淨土真宗」。他教導人們要向這些偉大的聖者們學習。

真宗行者的思想行為，往往都是清淨信心的自然流露，這是真宗的特質，與其他宗派有所不同。真宗行者的信心、感恩心、和慶喜心，無非是彌陀聖號的功德。

上面曾經把《教行信證》說得好像是親鸞聖人的自我懺悔文。其實從客觀的角度來說，聖人是想用這本書來闡明淨土真宗的開山祖師，他偉大的老師法然上人所著的《選擇本願念佛集》的真精神——名號乃彌陀用以顯示其所選擇成就的弘願。他希望使淨土宗的同朋們不偏離淨土教法的正道，也試圖以本書糾正自力佛法或聖道門學者的異見，希望他們不要誤會真宗。

研究《教行信證》的學者們都討論過親鸞聖人撰寫這本書的目的，他們說聖人當時有如下心態：

1.為了表示他對阿彌陀佛救度的感恩和信心，並引導眾生至同一目的地。

2.為了建立佛法的真實教派：淨土真宗。

3.分辨出真實信、真佛報土與方便信和化土之別。

4.弘揚真實教行信證的義理。

5.闡明阿彌陀佛的道理，破解各淨土宗派的異見，及其他自力佛法的偏執。

6.說明聖人的老師法然上人所著的《選擇本願念佛集》的真意。

7.引導他宗的學者回歸真實教。

8.指出其他宗教的錯失。

其實，第二至第八條都已包括在第一條裏面。

從歷史的角度，我們可以從《教行信證》的後記中得見聖人造書目的的大概。他說到法然上人和他在承元丁卯歲仲春(即1207年)被放逐，又說到1201年他與上人在京都吉水第一次見面，後得上人親自傳授《選擇集》等經過。他這樣說：

「深知如來矜哀，良仰師教恩厚，慶喜彌至，至孝彌重。因茲鈔真宗詮，摭淨土要，唯念佛恩深，不恥人倫嘲。若見聞斯書者，信順為因，疑謗為緣，信樂彰於願力，妙果顯於安養矣。」

讀此，我們可以淸楚見到聖人撰寫這部聖典的目的。

承元時代逆亂的宗教現象令人痛心。由於這種逆亂的出現，法然上人被放逐到土佐的幡多，而聖人則被放逐到越後的國府。然而，這種殘酷的刑罰，卻讓阿彌陀佛把日本每個角落都充滿法喜。逆境給聖人帶來喜悅與果實，《教行信證》其實是因此逆緣而得以啟發。沒有例外，一個宗教的展現，往往是從艱辛困頓中奮鬥出來的。這個真理也可以從親鸞聖人的一生得到證實，他的教化也因此得以在日本宗教歷史上發出最燦爛的光芒。

聖人於建仁元年(1201)歸向法然上人於吉水，又於元久二年1205得受上人的《選擇集》，史上此二事可說爲聖人日後撰寫《敎行信證》下了伏筆。前面已經說過，《教行信證》是阿彌陀佛大悲心自身的顯現，聖人自己信仰的剖白，亦即是他從「難行道」轉向彌陀本願救度法或「易行道」心路歷程的寫真。《教行信證》的首五卷是顯真實救度的佛法，第六「化身土卷」說出了一個真佛子的心態和他回歸淨土的歷程。

在《教行信證》裏，親鸞聖人為了眾生而放棄自己原來的信仰，同時也希望為《選擇集》辯護。當時，《選擇集》受到大部分佛學者的攻擊誹謗。不但如此，法然上人的弟子們也對上人的教法發生異見，真理被歪曲錯解。為了護持歷代祖師們崇高的教誨和恩師的悲懷，聖人力拒當時的宗教狂潮，執筆寫下《教行信證》。

那些日子確實是對新宗教迫害的時代。比叡山和奈良的自力宗教學者們，都憎恨非難、甚至以莫須有的罪名迫害新生的教派。他們常常把新教派的傳法者當作叛民或惡棍看待並且打罵，甚至儒教道教的學者也都不分皂白地打壓念佛宗的信徒。直至明惠上人正式提出指責，解脫上人又加以彈劾，吉水的念佛群體不得不被迫解散。這次宗教迫害，與《選擇集》有密切的關係。諸如明惠上人的《摧邪輸》，公胤上人的《淨土決疑鈔》，定照的《彈選擇》等等，都是衝著《選擇集》而來。

外在的彈劾辱罵都不打緊，最大的敵人卻是法然上人身邊的弟子們。上人有三百八十個常隨弟子，其他多年來參學的更不計其數。然而難以置信的是，沒有幾個弟子得到上人的心法。有些執著一種新的異見「一念義」，說一生中只要稱念一聲佛名便足以往生淨土；另有說「多念義」，即要不停地念佛才可成功往生；又有以「諸行本願義」為宗，說彌陀本願只度具足善行功德者，而非以信心為因。

那些固執「諸行本願義」的認為《選擇集》是法然上人的方便教，他們說上人其實是以「諸行」為真。有些弟子更厚顏無恥地妄說《選擇集》根本不是出自上人的手。

法然上人往生後不久，淨土宗即分裂為四大學派，他們是：西山派、鎮西派、九品派和長樂寺派，其中西山派與鎮西派最為特出鼎盛。可惜的是，他們都錯解了上人的《選擇集》，他們的理論建立在自己的異見上，遠離了淨土宗的真義。因為這個緣故，親鸞聖人終於不得不著作《教行信證》這部書。雖然法然上人常教以稱名念佛〈行〉為往生淨土之本，聖人卻把「信」與「行」加以剖析。他更分辨了真實信與方便信，用「化身土卷」來說明真土與化土的不同。他判定了第十一、十二、十三、十七、和第十八願是真實願，而第十九、二十願是方便願，此兩願亦即是往生化土的因。這樣分析後，親鸞聖人於是把《選擇集》的真意釐清顯露了出來。他在《教行信證》這樣說：

「然末代道俗，近世宗師，沉自性唯心，貶淨土真證，迷定散自心，昏金剛真信。〈現今末法時代的在家和出家眾，不，還有當代的所謂學者們，以義理為名，各執邪見，自說彌陀與淨土只是心識中的事，非死後所有。他們不相信在淨土取證無上正等正覺，他們以為修禪定和造功德比彌陀名號的信心更重要。唉！他們真是盲目於真實信的不可思議！〉」

他又悲憤地繼續說：「聖道諸教行證久廢，淨土真宗證道今盛。然諸寺釋門昏教兮，不知真假門戶。洛都儒林迷行兮，無辨邪正道路。〈那些執著自力教而偏離了真宗正道的人們，本來不是沒有智慧去領受世尊的實教，只是他們看不出真實教和方便教的分別罷了。京城中的大老們又不知對罪惡眾生最有實利的修行方法，也不去辨別邪正之路。〉」

由此可見，親鸞聖人一方面為法然上人和他的《選擇集》翻案，同時也與天親菩薩和曇鸞大師一樣，表白自己的信仰。這就是聖人撰寫《教行信證》的因由。他在「信卷」中這樣說：「爰愚秃釋親鸞，信順諸佛如來真說，披閱論家釋家宗義，廣蒙三經光澤，特開一心華文。」